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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明月何時照我還(十五)

江面上的透明人影都被突然出現的聲音驚愣在原處。

稍稍頓了頓,李蓮花淡而平靜的聲音繼續在空中響起,從四面八方傳來——

“十年前,東海一決。”

此句剛落,還不等笛飛聲反應,只見剎那間風雲變色。

李蓮花所在江面依舊平靜如常,但小漁船前方不遠處卻突然泛起洶湧波濤,天色也變作昏暗。

波濤翻滾着,卻又仿佛被什麼擋住,沒有越界半分。

一邊是江水平緩,夕陽正好;一邊是海浪滔天,日月無光。

“那裏有艘船!”方多病望着突然出現的海面,驚呼了一聲。

衆人隨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一艘小船乘風破浪而來,船尾處搖曳着一盞燈火。

空中李蓮花的聲音還在繼續——

“李某蒙兵器之利,借沉船之機,與君一戰,猶不能勝。”

笛飛聲猶疑,這聲音很陌生,但聽着像是李相夷寫的信。

十年前東海一戰,自己確實贏了李相夷半招。

那艘海上小船無人撐槳,也不懼風浪,卻如利劍一般破開海浪而來。

一羣人如今正站在海水和江水的分界處,雖然巨浪滔天,但卻沒有濺到分毫,直愣愣地看着那船風馳電掣而來。

“君武勇之處,世所罕見,心悅誠服。”李蓮花慢悠悠的溫柔語調還在繼續,“今事隔多年,沉痾難起,劍斷人亡,再不能赴東海之約,謂爲憾事。”

什麼劍斷人亡、沉痾難起,笛飛聲聽着這個疑似李相夷的聲音,臉色轉爲凝重。難不成十年東海一戰,李相夷傷得太重了?

而此時,衆人也看到,船頭站着一個身着霜色鑲赤色袖邊勁裝,用紅綢束着高馬尾的少年劍客!

他手握一柄長劍,劍柄上銀白的睚眥首正冷冷泛着光。

“李相夷!”

“門主!”

“相夷!”

所有人驚呼。

孤身一人,以內力驅馳小舟破海而來的正是李相夷——劍神,李相夷!

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是十年前的東海之戰!

但這邊悠悠江面,卻依然時光靜好。

李蓮花還是在小漁船上垂首寫信。

李蓮花淡淡的聲音,仍舊在天地間緩緩道來——

“餘感念君所贈之忘川,然終有負君之所望。”

“江山多年,變化萬千,去去重去去,來時是來時。”

之前看了李蓮花將忘川花獻給皇帝場面的幾人,這時才知道,原來這忘川花竟是笛飛聲所贈!

難道,金鴛盟的大魔頭笛飛聲,居然是友非敵!?

“方多病習我之功法,資質上佳,不暇多日,定不在明月沉西海之下。”

聽得此句,方多病心頭巨震,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雲隱山上李蓮花眼神中的期許。

笛飛聲看了看不認識的兩個人,女的不可能,所以,他朝方多病開口:

“你是方多病?”

笛盟主雖然兇名在外,但也不喫人,問出口的話也只是單純疑惑的語氣。

方多病猶豫,卻還是點頭:“是,在下正是。”

“你是他徒弟?李相夷呢?”笛飛聲繼續問,還上下打量了方多病一番,“收你這種蹩腳貨做徒弟,東海之戰他輸了,然後腦子也壞了?”

聞言,若是初到此處的方多病,定迫不及待出聲維護李相夷,但是,如今的他,面對笛飛聲的疑問,只是看看江上的李蓮花,再看看海上的李相夷。

然後,定定反駁道:“李相夷,永遠不會輸!”

笛飛聲“嘁”了一聲,語氣帶着傲:“東海之戰,李相夷輸了半招,我贏了。”

然而,心中的疑惑卻是猶未解:這聲音到底是誰?難不成是有誰冒充李相夷給自己寫了信?李相夷怎麼可能變成這副德行……

剛剛莫名出現在此處,笛飛聲尚有些摸不着頭腦。

但是,聽着空中這聲音,他總有些不安。

江上的小漁船慢悠悠地飄來,海上的小舟也已到了近前。

兩只船隔着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幾乎碰在了一起。

一邊的船頭,站着一身凜然殺氣的少年李相夷;一邊的船尾,端坐着寧靜悠然的李蓮花。

“這個人是誰?”既然方多病是李相夷徒弟,那也算認識,笛飛聲沒有客氣,直接出聲問他。

船尾的人其實已近在眼前,笛飛聲越看越覺得他跟李相夷像,但李相夷——

他又看看船上站着的渾身肅殺的李相夷。

李相夷怎麼可能變成這樣?這十年他都做了什麼?

“他是李蓮花。”方多病怔怔望着船尾的人。

李蓮花還是那身素衣,臉色微微泛青。寫信露出的一截手腕,瘦削、蒼白。

海上那個仿若一柄利劍般的少年劍神,桀驁肆意,和船尾的李蓮花迎面相峙,根本毫無相似之處。

但是——

“他也是李相夷。”方多病失神般說完,心中卻是悲傷難抑。

還不等笛飛聲說什麼,空中李蓮花的聲音仍舊繼續——

“君今無意逐鹿,但求巔峯。李某已去,若君意不平,足堪請其代之。”

“李相夷,你——”笛飛聲意識到什麼,出聲想要阻止。

但淡然平靜的聲音,在微微緩了緩之後,終於補上了最後的訊息——

“李相夷,絕筆。”

喬婉娩早已泣不成聲。

其餘人也都悲傷難抑。

東海上的桀驁少年,江水上的病弱青年。

笛飛聲終於意識到,這個人,竟真的是李相夷。

隨着最後一個字的消散,剛剛頂在一起保持靜止的兩艘船開始緩緩各自向前。

海上的船與江上的船,逐漸、逐漸融合在一起。

少年劍神依舊昂立船頭,瘦削青年端坐船尾。

一站一坐,隨着船的重合,兩人也漸漸靠近。

最終,合二爲一。

一個巨浪打來,轟然震響。

轉瞬,兩艘船都已消失在水浪之中……

過了許久許久,波濤平歇。

海水逐漸蔓延,漫過了江面。

江水逐漸遠去,轉瞬變作滄海。

一羣人在海面上站着,天色仍是昏暗。

不知過了多久,遙遙的水天交接處,一抹清冷月光破開了天與海的交界。

一泓弦月,緩緩從海裏升起,清幽的月光散落海面,隨着波紋蕩開一層又一層銀色的光芒。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