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方多病雖缺乏江湖閱歷,但心性早已有了長足進步。
聽了笛飛聲的話,也是默默點頭認同。
雖然剛剛李蓮花的那些話說得毫不客氣,但作爲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能夠給出中肯有用的混江湖意見,已是難得了。
江湖上多的是明槍暗箭、刀光劍影,若真的碰上個心懷惡意的,可能方多病這個生瓜蛋子剛入江湖就丟了小命了。
一旁的喬婉娩則是心想,雖然如今的相夷把自己僞裝得仿佛冷漠疏離的模樣,但看到方多病這樣初入江湖毫無經驗的百川院新刑探,還是會借機認真指點。這一點,仍是從前的模樣。
或許,是自己太不懂他了。雖然他從李相夷變成了李蓮花,但他還是那個他。只不過他把那個熱烈張揚的自己深深藏在了心底而已。
幾人思索間,周圍漸漸傳來此起彼伏的蟲鳴,眼前卻仍是昏暗。
蟲鳴聲變得更加清晰,中間還夾雜着“滋啦滋啦”的仿佛油鍋飛濺的聲響。
終於,他們面前清楚地出現了蓮花樓。
此刻正是夜晚,樓裏樓外的燈火已經點燃,在周圍的幽深寂靜中帶來一絲暖色。
李蓮花——正在燒菜。
雖然之前見過他煮粥,但真正看他站在蓮花樓的小廚房揮動鍋鏟燒菜還是愣神了。
劍神李相夷——燒菜。
總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也確實難以置信。
李蓮花燒菜的架式頗有些嚴肅認真——一手抄着本皮面的書,應當是菜譜;一手拿着鍋鏟仔細翻炒。
此時的他穿着壓紋素色寬袖長衫,中衣透出抹天青色,與上次樹下同方多病閒談時是同一套。衣服袖子挽至手肘處,露着依舊瘦削蒼白的手臂。
一支荷葉木簪斜插發髻,半披的長發在身後輕晃。
他神色極其認真,仿佛不是在燒菜,而是在研究什麼武功祕籍。
笛飛聲的眼神最爲不敢置信——李相夷!你真的出息了!
其他幾人雖然震驚,但轉念想想也能理解。
算來如今離東海大戰已是第十年了,按他們偶爾看到的情狀,這近十年的生活,他幾乎都是孤身一人。
而且——
他們想起那塊進了當鋪的門主令。
而且,他應當也沒有多少錢。
若是不自己做飯燒菜,這日子可就難過了。
想到此處,白江鶉卻是突然想起一個來此之前便聽過的傳聞,那時候還不知道蓮花樓樓主李蓮花就是門主,也就聽過算了。如今想起來,倒是有些深意。
想到此處,他也就把想到的說了出來:“來此之前,我便聽聞——門主作爲李神醫時候,從不主動替人問診,每次診費都是五兩,且身上超過五十兩銀子就不出診,也不知這是爲何?難不成是有什麼東西正好是五十兩麼?”
“五十兩?”方多病都震驚了,五十兩銀子能幹什麼?難不成李蓮花全部家當就只有五十兩啊。
何堂主看自己兒子如此不通俗物的表現,嘆了嘆,道:“方小寶,尋常百姓人家,整一年的花銷可能也就一二兩銀子而已,你以爲呢?”
五十兩銀子雖然不多,但若別無所求,確實足夠生活了。但爲什麼不是別的金額,而是五十兩呢?
喬婉娩在旁仔細聽他們分析,許久,才淡淡道:“可能——門主令正好當了五十兩吧。”語氣很平靜,但只有喬婉娩自己知道,說出這個猜測內心有多沉痛——若真是如此,對相夷而言,無異於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什麼?!”其餘人震驚,但震驚過後,也難免想,要不然爲什麼正好是五十兩呢?
想到此處,心底卻泛起涼意。若是如此,那——
心情沉重間,那邊李蓮花略帶猶疑的聲音傳來——
“鹽少許,”他一邊看了看手裏菜譜,一邊猶猶豫豫地拿着鹽罐的勺子,“三、三許鹽?”
正巧站在廚房外空地上的一羣人,瞪大眼睛看着他往鍋裏加了三勺鹽!
同時,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從鍋裏溢出,可見,這菜應當沒燒對。
李蓮花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幹脆熄了火把這碗失敗的菜擱置不管了。
“這……這門主,原來不會燒菜啊……”石水看着眼前的情況,既然廚藝如此,那這些年……
這邊李蓮花拿了個裝着芹菜的菜簍,端着碗菜,走了出來。
“餓了吧啊,狐狸精。”他蹲身在門檻上坐下,將碗放在門口乖乖趴着的狐狸精面前,“坐好,來,喫飯。”
碗裏看着也就些菜葉子和肉碎,但看狐狸精喫着倒是挺開心。
李蓮花坐在門檻上,倚着門框開始擇菜葉子。
一陣鞋靴踩過草芽的聲音響起,方多病活力十足的聲音傳來:“哦,原來你就是狐狸精啊!真可愛!”
只見他提了兩壺酒走來,趴在蓮花樓門口的欄杆上,仔細瞅地上喫得正歡的狐狸精。
李蓮花沒說話,只是淡淡看了看他,翻了個不甚明顯的白眼。
那邊的方多病沒有注意,這邊透明着身體的方多病倒是瞧得很明白:“李蓮花對我的嫌棄好明顯啊……”
其他人沒說話,自己心裏有數就好。
鼻尖聞到廚房傳來的怪味,方多病動了動鼻子,看看廚房方向,笑着說道:“沒想到你不僅是個半吊子大夫,還是個沒天分的廚子呀!”
李蓮花沒有理他,繼續低頭擇菜。
方多病也不覺得尷尬,繼續自說自話:“這就是蓮花樓!”
邊說着便四處打量,發現了廚房窗下的小菜園:“這是什麼呀?你還在這裏種菜呢!”
李蓮花沒看他,繼續忙自己手上的,嘴裏終於淡淡道:“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咱們兩清了吧!”
方多病卻沒覺出尷尬,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問他爲何會偷風火堂的劍譜。
旁邊一圈透明的人,都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方多病——劍神李相夷,偷人家劍譜?
相夷太劍成名江湖多年,六十四招劍法招招由李相夷親自所創,招招封神,就這實力,還能看上別人劍譜?!
李蓮花的脾氣卻好得多,只是閒閒開口解釋:“那本劍譜呢,本來就是河南施家的呀。早些年呢被風火堂的人搶走了,所以花重金讓妙手空空拿回來。”
旁聽的衆人這才明白了妙手空空和風火堂之間的衝突緣由。
“這風火堂做山賊起家,看來仍是本性不改啊!”紀漢佛聽得關於劍譜的情況,無奈地嘆道。
如今的百川院已不是當年的百川院,對於江湖的約束力遠不及當年門主所在的時候了。所以,江湖紛爭時有發生,但百川院對此也很是無能爲力。
那邊的方多病卻仍是追問:“那你爲何參與其中呢?”
李蓮花看了他一眼,手裏動作不停,解釋道:“他幫過我一個小忙。”
他放下手裏的芹菜,換了一根繼續,道:“當年呢,我也有心疾。他偷東西啊偷到我家裏來了,還喂了我一把藥。欠人情——總是要還的。”
說着,拿手上的菜虛虛點了點方多病,似乎嫌棄他的不通人情。
“心疾?”那邊的方多病沒放心上,這邊透明的方多病卻注意到了這個,“他還有心疾?”沒聽說李相夷有心疾啊。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佛白石和喬婉娩幾人,這幾個四顧門舊人應該更了解情況吧。
被他注視的幾人沒有立時說話。
心疾,那定然是假的。但是——
“妙手空空——應是遇上相夷碧茶毒發了吧。”神傷片刻,喬婉娩輕聲道。
就像他們之前遇上的那次一樣,這麼多年裏,他有過多少次碧茶毒發的時候呢?十年過去,他們根本無從知道。每次都是他自己默默一個人熬過來,這其中的艱難苦澀,卻從不見他提過。
透明着身體的幾人都沉默了下去。
許久,還是笛飛聲開口說了句:“總之,抓緊尋找忘川花。”
那邊的方多病倒是信了李蓮花的解釋,不由嘆了句:“沒想到你還是個有恩必報之人啊!”
沒想到,李蓮花卻不按理接茬:“我不是啊,我很想賴這賬的呀!”
聽到他這話,不僅他身邊的方多病,連這些旁聽的人都愣了。
這——
“——門主的性子變化還真挺大啊……”白江鶉喃喃地說了句。
幾人震驚,那邊李蓮花還在繼續:“但這個人吧,把我的行蹤呢告訴了風火堂,我有什麼辦法呢?
說完,很是無奈地看着方多病,仿佛他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拿別人毫無辦法的可憐江湖遊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