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莲花楼前路过,想要吹走方多病一瞬间的尴尬无语。
大少爷初入江湖,大概第一次见到这么喜欢把天聊死的人。但还好,他向来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因而他还是自顾自地低头都弄起了狐狸精。
李莲花瞥了瞥他,无语片刻,问道:“不是你怎么还不走啊?留这儿准备跟我吃晚饭呢?”
说罢,抄起地上的菜篓子起身回了楼内。
将东西随意搁置在门边的矮几上,掸了掸手,放下卷起的衣袖,准备坐下吃饭。
但方大少明显脸皮很厚,直接蹦跳着跟了进来,还理所当然地说道:“好歹我今天救了你两次,我这酒都带好了,你不得把我留下请我吃顿饭啊!”
说着,还凑到桌前看了眼菜色。
透明着身体的几个人也跟了进来,还好门没关,加上门口的空地还算宽敞。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卖相还不错,但这味道……几人想想刚才他烧菜的样子,有点不敢保证。
“方小宝,你这脸皮是真的很厚啊!”何晓惠看看那个自己取了筷子,就在桌前坐下准备开吃的方多病,对着身边的儿子说道,“没看到李先生一脸的不欢迎么?”
何晓惠刚说完,那头就发生了让她更感到脸上无光的对话。
在桌前坐下的方多病,夹了块牛肉,尝了尝,如同食客般开始点评:“这块上好的牛肉,你为什么加这么重的胡椒破坏它口感呢?”
“还有这藜蒿……”
“这栗子炖鸡……”
反正,有一道算一道,挨个被他点评了个遍,关键嘴里没一句好。
但他丝毫看不懂脸色,对面的李莲花脸上写满了无语,大概心里早在出口成脏。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放下了手里的饭碗,淡淡反问了句:“是吗?”
然而,对面的方多病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拒绝与不乐意,还继续自得道:“你若喜欢做饭的话,下次我教你啊,我可是行家。”
李莲花微微撇了撇嘴,低头拿起一侧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垂着头,淡淡道:“那就不麻烦你了。”
方大少大概从来没被人这么拒绝过,很是无奈地哀叹:“大哥,你别这么冷漠行不行?你好歹也是我行走江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啊!”
他言辞恳切,期待地望着李莲花。
然而,李莲花只是举杯喝了口茶,敷衍至极地“哦”了一声。
“李先生的脾气真好啊!”何晓惠在旁边看得都尴尬了,“这都没把你赶出去。”
方多病自己看着也是有些无语,原来自己的脸皮竟能厚成这样。
另外几个人没有说话。
笛飞声依旧保持他满脸的嫌弃之色。
佛白石倒是在内心摇头——不,是现在的李莲花脾气好。若是门主——估计这桌子已经掀了……
情绪稍稍恢复正常的乔婉娩则是关注到了其他。
在方多病开始品尝那些菜时,相夷的眉眼微抬,似乎是在等着他的评价。后面听得方多病说了那一大堆,虽然明显不是很愉快,但好像也没有被人指出菜烧得难吃的不满。
相夷看起来,就像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菜的味道如何,倒是很期待别人给出意见,如果是肯定意见就更好了。
“几位院主,”乔婉娩朝佛白石开口询问,“不知你们有没有深入了解过碧茶之毒,它对人的五感是否有影响?”
话问出口,乔婉娩心里却瞬间闪过了答案——她想到了相夷经常看不见的眼睛。别的不说,对于视力肯定有影响。
佛白石被她这么一问,反应过来也是一惊。
三人虽然都不怎么通医术,但还是白江鹑稍稍了解一些。
他思忖了片刻,回道:“这碧茶之毒天下无双,中者一个月内骨节溃烂,皮肉脱落而亡。无了大师为门主逼出了入脑的毒素,门主又以扬州慢加以压制,但这毒毕竟存于体内,且如此霸道,对人的五感想必是很有影响的。”
听他说完,几人的视线都移向正在桌后坐着喝茶的李莲花。
如今已是第十年了,当初无了大师便断言只能勉强支撑十年。
虽然他看着一派正常,除了苍白些、瘦弱些,好似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但是,那毕竟是碧茶之毒,折磨了他快十年的碧茶之毒。
他虽表现得与常人无异,但这内在可就不好说了。
几人均是心下暗叹——
时间,真的不多了。
那边方多病看李莲花如此冷淡,放下筷子开始掏心窝子。
什么逃婚啊,尚主啊。
什么百川院让他破三个案子啊。
通通抖落了个干净。
他在楼内来回走动,很是无奈地说:“你看我们俩,好不容易才把这灵山识童案子给破了,我又答应了不许声张。你们倒好,你保住了神医之名,这灵山派又保住了体面。那我呢?我这还差着三个案子呢?”
“灵山派?”纪汉佛听到这个名字,想到了刚来此处之时,他收到的灵山派传信,“难道这时间竟是不久之后?”
“纪院主?”几人听他出声,不由疑惑。
“是这样的。”纪汉佛看了眼笛飞声,顿了顿,仍是开口,“来此处之前,我刚收到灵山派掌门王青山的传信,说是在嘉州发现了金鸳盟的活动痕迹。我们几人也正聊起此事,正准备派人前往嘉州一探究竟。”
“那刚刚还提到我和李莲花破了这个灵山的案子呢,难道竟是不久之后?”方多病听他如此说,也对目前的时间有了肯定的猜测。
“应该就是如此,那么,等我们离开此处,就可直接往嘉州方向寻找门主!”石水也急忙补充。
终于得知一些确切的消息,几人都有些振奋。
希望,此处能再给一些关于忘川花的线索吧。
几人得到消息有些轻松,但楼内谈话的二人却不那么愉快了。
方多病带着些大少爷的自衿,很是屈尊降贵地开口邀请:“哎,我看啊,你这老奸巨猾,我这武艺高强,不如咱们俩合作一把,一起行侠仗义,这钱的事都好说,你看如何?”
李莲花淡淡扫他一眼,放下茶杯,道:“钱?你有钱吗?”
一句话就堵死了大少爷的所有后话。
李莲花轻轻摇了摇头,嫌弃道:“你穷得到我这里来蹭饭了呀!”
方多病被他说得脸色无光。
旁边的何晓惠明白,估计是得知方小宝逃家,自己把他银钱给断了。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厚脸皮来蹭吃,简直没眼看。
那边李莲花顿了顿,表情很是平淡,声音里透着懒散,仿若随意般说道——
“再说了,我对行侠仗义一点兴趣都没有。”
“江湖风波恶,楼里莲花清。”
“我这个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游山玩水,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不合适我。”
说完,他仿佛毫不在意般拂了拂袖子,端起饭碗继续吃饭。
方多病则是被他一番话堵住,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而楼内这群透明着身体的人也被他的话哽了哽。
但随后,涌起的却是深深无奈。
只能说一句,世事无常。
“你若真是想好好游山玩水,本少爷也是愿意陪你的。”方多病看着如今身体状况尚可的人,喃喃说着。
两人吃完饭,在楼外燃了堆篝火。
在一根枯木桩上并坐着。
楼内的人也终于得以从拥挤的楼内来到宽敞的楼外。
虽已入夜,但夏日终归炎热。
方多病满脸通红,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被酒熏的。
他应该已经醉了,一边提着个酒壶,一边拉着李莲花袖子,不停晃——
“你再考虑考虑嘛!我若进不了百川院,怎么对得起我师父啊?”
李莲花满脸嫌弃,淡淡道:“手给我放开啊。”
声音不大,但不知怎么的,方多病就很听话地松了手。
但他应该是醉得厉害了,举着酒壶,摇摇晃晃,朝着夜空大声喊着:“师父,你一手建立的四顾门、百川院,我一定会为你撑起来的!”
听得这些,李莲花有些犹疑,不禁问了句:
“哎,等等。你说你师父是谁?”
醉鬼脸上挤出得意的笑,一字一句,定定道:“剑神——李相夷!”
说完,人却晃了晃,差点摔倒。
李莲花赶紧一把扶住他,轻笑,还带着些调侃:“剑神李相夷?”
他转头看向自称是李相夷徒弟的方多病,想看看这个“徒弟”如何编:“那我怎么不知道李相夷还收过你这么一个徒弟啊?”
方多病嘟哝了声:“这事没人知道。”
李莲花笑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灿烂——
“是啊,我猜他本人也是不知道的。”
这,不知道方多病怎么想的,反正其余人都替他感到些尴尬。
那边方多病见他不信,缓缓说出了自己和李相夷的渊源。
“单孤刀是你舅舅?”
“单孤刀是你舅舅!”
李莲花的询问和佛白石几人的震惊大喊同时响起。
何堂主一把将方多病护在身侧:“几位,单孤刀之事和我天机山庄没有关系。”
她看了看方多病,继续语带威胁道:“他们并不亲近,所以请不要将单孤刀之事同小宝混作一谈。”
几人想起初见到单孤刀时,何晓惠和方多病间的眉目官司,以及何晓惠懒得掩饰的对单孤刀的厌恶,也就暂时按下了心头的震惊。
笛飞声尚未见过死而复生的单孤刀,所以对于他们几人的交锋并不清楚因果。但他也是暗暗记下,脸上却没什么表露。
知道了单孤刀假死作恶的几人,怔怔看着李莲花因为得知方多病竟是师兄的亲人而柔软下来的神色。
醉醺醺的方多病还在说着自己和李相夷的唯一一次见面。
身旁的李莲花则是眼中漾着泪光,眼神温柔地望着他。
虽然被方多病吐槽“像我师父这样清风霁月的人,你是不会明白的”,却也没有敛去温柔神色。
只是主动举着手里那个酒葫芦,与方多病碰了碰,安慰道:“这武艺还可以,不算呢,给你舅舅丢人。”
然后,他望着夜空,眼神悠远,轻轻道:“只是有些事,你也不用记得太清楚。”
醉酒的方多病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眼皮,倚着李莲花睡去。
李莲花没有再将他推开,只是举着酒壶,缓缓喝了口酒。
他依旧抬眼,望着深远的夜空,脸上的神色很淡,谁也无法读懂。
知道后面单孤刀做下何事的几人,内心大恸。
他因为知晓方多病和单孤刀的关系而缓和了态度,但是,待他知晓单孤刀所作之事,他该如何面对?
这世道,为何单对他如此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