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醫生,秦羽眉的作息一向很標準,第二日早早就從牀上爬了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伸了個懶腰,手臂抬到一半,腰也才向前挺了半分,一下子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傷,嚇得動作僵在了半空。
結果試探着又慢慢動了動,發現背後的傷口居然絲毫沒有牽拉感,甚至連愈合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的癢麻難耐,在她這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一般。
秦羽眉慢慢坐回牀邊,揉了揉眼睛,臉色也漸漸變得鄭重起來。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在草原上時曾經被夏侯璟的佩劍割破了手掌,現在……
她攤開自己的右手放到眼前,白皙的掌心上縱橫排列了幾條紋路。
除了完全看不到的傷疤之外,似乎一切正常。
可不正常之處就在這裏!
她當時絕對是自己犯蠢才會主動握上去,那佩劍極爲鋒利,幾乎是一瞬就劃破了她的掌心,後來包扎時處理的出血量也不算少。
這麼一個算是頗深的傷口,居然沒幾天就完全愈合,沒留下一絲疤痕?
就算是再不留疤的體質,也不可能做得這麼幹淨利索吧?
還是說……這具身體本身就擁有這種神奇的自愈能力?
“也好,說不定以後自己的生存能力要比別人更強一些呢……”她把手掌百無聊賴地翻來翻去,一邊碎碎念着。
摘下門閂,璇璣和瑤光進來服侍她洗漱一番後,又擁着秦羽眉坐到妝臺前,要爲她梳頭上妝。
秦羽眉拒絕了各種聞起來香香的脂粉,只讓璇璣替她淺淺畫了幾筆眉。
十五歲的小姑娘,正是青春無敵的時候,幹嘛要塗脂抹粉那麼麻煩?再說秦羽眉一向也不喜歡這些,她在前線和戰地醫院來回忙活的時候,能有清水洗把臉就不錯了,哪還有心思梳妝打扮?
她們這些跑外勤的女軍醫,早就學會了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得可以見人——當然,也僅限於“可以見人”的幹淨清爽了。
她盯着銅鏡中那張已經恢復如常的清麗面孔,一個不留神就被璇璣按住額頭,在眉心上方半寸處用點了胭紅的細管筆描了一朵小小的五瓣蓮花鈿。
璇璣畫完後把筆一方,又將銅鏡挪了挪方向,一臉得意地看着秦羽眉,“公主,婢子的畫技還不錯吧?”
鏡中少女有張輪廓分明的尖尖小臉,雙頰微鼓,帶着一點嬰兒肥的天真。一雙杏眼顧盼靈動,鼻峯秀挺,紅脣嫣然,本就生了一副好相貌。再配上額間石榴紅色的花鈿,又將她的氣質整體向上拔了幾分,生出一種金枝玉葉的貴氣來。
“怎麼樣,我就說公主畫這種花鈿一定好看!”璇璣還在和瑤光炫耀着,“我昨晚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呢。”
秦羽眉微微彎了彎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了一個淺淺的弧度。
難道是上天體恤她上輩子活得太不精致,所以才讓她來體驗一把喫穿都有專人服侍的貴族生活?
不得不說,這種精心打扮的感覺真的很不錯,她光是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就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瑤光握着牛角木梳站到秦羽眉身後,將她齊腰的一頭墨發梳得垂順潤滑,又在上面塗了些桂花香露,淡香在幾人身邊淺淺縈繞開來。
“公主,您今天有什麼打算?”梳頭之前,瑤光要問清秦羽眉今天做什麼,才能決定替她梳個什麼樣的發式。
秦羽眉想了一下問她,“帝京最大的藥堂在哪裏?我想去買些藥材回來。”
“公主要買什麼,直接吩咐婢子去就好了,何必還要親自出去一趟?”璇璣還從沒見過自己要去逛藥堂的主子呢,再次感慨這位公主的愛好真是不一般。
“因爲我還想在外面逛逛啊。”秦羽眉隨口扯了個理由,“我從小就沒什麼機會出門走走,結果上次出門直接被送到了龍牙草原上,連帝京的街景都沒看清楚呢。”
她這話也不算說謊,原來的那個秦羽眉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公主府裏,最遠就是去到孫婆婆那裏了。
對於秦羽眉的合理要求,瑤光向來是無條件服從的。她雙手在發間來回穿梭如蛺蝶,很快就替她綰了個隨常雲髻,斜插了支鑲碧璽石的銀釵,釵尾垂下三串米粒大小的珊瑚珠子,又戴了兩朵南珠珠花,再無多餘飾物,看上去既雅致又利落。
換上水綠色繡祥雲紋的上襦,藕粉色流雲紋的褶裙,外罩霜色銀紅團花紋上臂。瑤光又從衣櫥裏取出一條素色披帛,準備等秦羽眉用過早膳後再帶上。
璟王府的廚娘手藝確實不錯,這才不過是一頓早飯,就七盤八碟地擺了一桌。爲了照顧秦羽眉的胃口,每樣點心和湯粥都做成小小一份,看着十分精致,讓人不會覺得無處下口。
璇璣替她盛了一小碗枸杞梗米粥,又將一塊銀芽金絲卷夾到秦羽眉面前的小碟子裏,後來見她自己有主意想喫些什麼,便也順其自然地放下了公筷。
她們來公主府就是爲了照顧秦羽眉的起居的,自然要按照她的喜好來。
秦羽眉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又十分奢侈地把每樣點心都嘗了幾口,突然想到了什麼,抬頭看着瑤光:“昨天夏侯璟送來的東西裏,有沒有……這麼大的箱子?最好是能上鎖的。”
她放下筷子用手比劃了一下,大致就是急救箱的尺寸。
雖然今天只打算出去買些藥材,可秦羽眉好不容易拿到了這個和她相依爲命的小綠,真是一刻也不願意分開。
再說了,她還想找找,帝京裏有沒有什麼鋪子能做出她用的注射器的替代品的,自然是要帶着樣品一起去。
瑤光稍微回想了一下,肯定地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轉身就去了外面的小庫房。
璇璣還有些擔心,秦羽眉會不會對瑤光這種我行我素的性子而不滿,沒想到秦羽眉居然絲毫沒有覺得被冒犯,反倒是笑眯眯地抬首等待着。
她最喜歡這樣做事幹脆利落的美人兒了好不好?
沒過多久,瑤光懷裏抱了個烏木箱子走了進來。箱子表面光亮可鑑人,開合處有一塊黃銅制成的鎖,造型十分精巧。
瑤光將木箱放到桌沿上,另一手拿出一支發簪模樣的鑰匙來,簪頭居然還鑲了顆拇指大的南珠,散發着瑩潤的光。
“公主,這木箱上的鎖叫做‘九轉玲瓏鎖’,是九州大陸最有名的機關術大師風岸所造,只有婢子手上的這把鑰匙才能打開。”瑤光演示着開鎖方法,她將簪尾插進鎖孔裏,而後隨着鎖孔內的軌道沿着鎖片曲曲折折地轉了一圈,鎖片才“咔”地一聲彈開。
瑤光將鑰匙遞了過去,“公主要是有什麼珍貴物品需要收藏的,裝在這個箱子裏最是安全不過。”
秦羽眉已經被這九轉玲瓏鎖的機巧看得呆住了,想不到古人居然還有這般高超的技藝。
雖然她在現代見過的那些各種各樣的高科技密碼鎖也不少,可眼前的這把鎖絕對是將藝術性和專業性完美結合到了極致,沒看連鑰匙都能當作首飾嘛?
秦羽眉好奇道:“你說的那個風岸大師,還有沒有造過別的鎖?”
瑤光略沉吟了一下,“婢子也不清楚風岸大師是否還造過這樣的鎖,不過凡是他做出來的東西,都會在隱祕處刻上一個‘岸’字。”她將鎖片翻轉過來指給秦羽眉看,“想來也只有地位很高的世家大族才有機會用上風岸大師所造的鎖,這個烏木箱原本便是存放在大秦皇宮內庫的,後來陛下又把它賜給了王爺。”
所以說,這個箱子原本就姓秦,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
想通了這一點,秦羽眉對於夏侯璟送給自己這麼稀罕的箱子就不覺得有什麼好內疚的了,當即抱起箱子進了內間,又神神祕祕地把門閂好,“我要藏點東西,你們不許進來偷看哦。”
璇璣和瑤光連忙信誓旦旦點着頭。
秦羽眉把急救箱拿了出來,大小剛好塞進木箱裏,她心滿意足地重新鎖上箱子,站在妝鏡前把簪子插進發髻裏。
用過早飯,瑤光懷裏抱着驟然沉了很多的木箱,和璇璣一同跟在秦羽眉身後出了門。
她悄悄抬手掂了掂,怎麼都猜不出秦羽眉到底往裏放了什麼東西。
再次走出公主府,秦羽眉暢快地吸了幾口氣,這才上了連叔留給公主府的一輛馬車。
車夫一扯繮繩,馬車立刻平穩地朝帝京最大的藥堂駛去。
秦羽眉半靠在軟枕上,愜意地揉着肚子幫助消化。璇璣和瑤光跪坐在她對面,正從車座底下取出一套茶具,準備給秦羽眉烹茶。
約莫行了兩刻鍾的路程,馬車停了下來。
璇璣一掀車窗,立刻秀眉微蹙,朝前面的車夫喊了句,“還沒到保濟堂呢,怎麼就停下了?”
車夫無奈的聲音透過車簾傳進來,“璇璣姑娘,前面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路都被百姓堵住了,咱們的馬車過不去了。”
秦羽眉主動道:“離藥堂還有多遠?不遠的話我們走過去就好。”
正好還能讓她逛逛大街,不然這一路都要在車裏憋悶着。
瑤光道:“保濟堂就在前面不遠處,公主不介意的話,我們走過去便可。”
幾人下了馬車往前走,秦羽眉就看見一大羣百姓圍成了個圈,正中央對着的鋪子上方赫然掛着保濟堂的匾額。
這麼多人圍在藥堂門口,難道是有醫鬧?
秦羽眉雖然沒在公立醫院待過多長時間,可她也有不少同學畢業之後沒留在部隊的,經常互相分享各自院裏的醫患紛爭,是以秦羽眉對這些並不陌生。
不顧身後二婢的阻攔,她徑直鑽進人羣中,幾下就來到了最內圈,當即停住了腳步。
就在保濟堂門前的空地上跪着一個年約三十的婦人,懷中抱着個奄奄一息的半大男孩。婦人衣着簡樸卻整潔,鬢發微亂,枯瘦的雙手慌亂地拂過懷中男孩緊閉的雙眼,朝着保濟堂的大門聲聲哀求着:
“掌櫃,求您發發慈悲,不能見死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