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璣一說出這些話,就發現秦羽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有些無措地望了瑤光一眼,後者卻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幾日相處下來,瑤光已經發現,秦羽眉雖然年紀沒有她們大,但在眼界閱歷方面,卻像是無師自通般明達曉暢。
她可以讓自己和璇璣自在地在她身邊服侍,不用時刻謹守主僕的本分,那是因爲她眼裏根本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但如果自己和璇璣真的得意忘形,認爲自己可以凌駕於她之上時,她也絕對不會手軟的。
瑤光多年來一直對道門宗派頗爲推崇,而在她看來,秦羽眉的一舉一動,她對人對事的態度,比自己更接近“道”的本源。
對於不在意不重要的東西不過分苛求,摒棄那些充斥着俗世欲念的心思,內心就會清靜許多。
哪怕璇璣剛剛說的話讓她認真思索起來,那也是因爲公主自己覺得,這件事重要到值得她去思考。
她們不必幹擾也不必打斷,只要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果然,秦羽眉垂眸凝思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一抬頭又是泰然自若的模樣,對璇璣問道:“我真的是前秦唯一的血脈了嗎?末帝當初不是也逃出皇宮了?”
不管大秦還是大夏都是父系社會,以父親的身份來確定子女的血統,所以秦羽眉即使冠了秦姓,可本質上她還應該是衛家的子孫,就算真有恢復大秦王朝的那一天,估計也和她沒什麼關系。
秦羽眉未出生時,衛子硯已經死在堅守衛城的戰役中,可她還是不懂,鎮國公主爲什麼執意要讓她姓秦,而不是給自己的丈夫留下衛家的血脈。
難道說,鎮國公主那時已經料到,末帝一脈不會再有存活於世的機會,所以才用自己的女兒爲那些心系前朝的臣子百姓豎起一面大旗?
想到這兒,秦羽眉背上忍不住冒出一陣冷汗。
好吧,作爲一位差點當上皇太女的傳奇公主,秦羽眉確實有理由相信,秦無憂真的能做出這種事來。
她都能以身殉國了,再把自己的女兒利用起來又有何難?
如果璇璣今天沒有說出這番真心話,秦羽眉還未必能想到這麼深層次的東西,也想不到她的處境居然是這樣搖搖欲墜危如累卵。
璇璣不屑地撇了撇嘴,“那種棄帝京百萬子民不顧的君王,誰還會願意擁護他?若不是末帝倒行逆施,橫徵暴斂,陛下恐怕也沒機會打下這江山。亡國之君,哪還有人會想起?”
瑤光也對她的話表示贊同,“婢子和其他歸順大夏的子民一樣,都對鎮國公主親守國門,身死社稷的壯舉十分欽慕。想來在那些心念前朝的臣民眼中,您作爲鎮國公主唯一的女兒,要比大秦皇室任何一支嫡系血統都更有說服力。”
秦羽眉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只是個普通的小大夫,沒有鎮國公主那樣的胸襟和抱負,也不認爲自己有復國的本事。
可爲什麼聽璇璣和瑤光的意思,只要有人振臂一呼決心恢復大秦王朝,她也就相當於跟着“被復國”了呢。
——是不是只要有人想造大夏的反,首選的理由都是她?
還能不能讓人好好過日子了?!
秦羽眉只覺得一股心火噌噌往上冒,直接導致了她牙齒周圍一片脹痛。
“快去拿金銀花給我煎碗水來。”秦羽眉託着腮有氣無力地吩咐着,“真是愁得不能愉快玩耍了喲……”
瑤光不聲不響地去煮金銀花水了,璇璣有些擔憂地扶着秦羽眉到一旁的羅漢牀上坐着,“公主,您不要緊吧?”
秦羽眉胡亂搖了兩下頭,含糊不清的道:“放心,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一會兒喝過金銀花,還要去保濟堂給孟兒復診呢。”
璇璣“啊”了一聲,“您怎麼還要去啊,不是都交給那個掌櫃了嗎?”
“交是交給他了,可孟兒的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徹底治愈的,說不好今天還會反復再發高熱,我不親自看着,實在不能放心。”秦羽眉知道璇璣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你總不能看着我半途而廢,讓那孩子再出事吧?”
秦羽眉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璇璣哪還敢不妥協?她叫了管事新採買回來的小丫鬟進屋來撤下桌上碗筷,自己站在一旁監督着她們的動作是否有不妥之處,務必要讓這些小姑娘盡快學會完整的禮儀不可。
秦羽眉也跟着饒有興味地看着,突然直起身子,指着前面道:“那個,圓臉杏眼的小姑娘,你過來給我看看。”
被點到的小姑娘猛然抬頭,一時緊張得差點打翻手上的盤子。
璇璣忍不住皺了皺眉,管事這次找的牙人水平可不怎麼樣,連這種什麼都不會的小丫頭都往府裏送,簡直該好好敲打一番。
他買丫鬟從賬上支走的銀錢,可是按照最高標準的價格支取的,可送來的這些都是什麼樣子!
心中飛快繞過百轉心思,璇璣面上卻沒露出分毫,她揚起脣角笑得嬌俏,就要走上前去牽那個小丫鬟。“你別緊張,公主只是想問你幾句話……”
“璇璣!”在她馬上就要碰上那小丫鬟的手時,突然被秦羽眉大聲喝住,“你退回來,別碰她!”
璇璣還從未聽過秦羽眉用這般尖利的聲音對她說過話,一時也愣在了原地,“公主……”
“阿嚏!”
那小丫鬟突然重重打了個噴嚏。
秦羽眉第一反應就是趕緊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同時朝其他幾個小丫鬟大喊:“你們現在馬上都退到門口去,互相散開!”
不得不說,秦羽眉嚴肅起來還是挺像那麼一回事兒的。她雖然看起來比這些小丫鬟大不了幾歲,可畢竟是自小就被當做金枝玉葉一樣養大的,和那些出身貧苦不得不被父母賣掉的小丫頭不可同日而語。她們就像是被趕上架的鴨子,只憑本能聽從着秦羽眉的安排。
璇璣很聰明地學着秦羽眉捂住了口鼻,甕聲甕氣地問道:“公主,到底怎麼了?”
秦羽眉來不及說話,她跳下羅漢牀,走到那個圓臉小丫鬟面前,捏起她的下頜仔細查看着她額頭和兩頰的紅色丘疹,又一把擼起她的衣袖,果然在手臂上也看到同樣的丘疹。
“有沒有覺得寒戰,高熱,頭痛,乏力?”秦羽眉連珠炮般發問。
小丫鬟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年紀,被她這樣又冷冽又肅穆地一問,嚇得輕輕點了點頭,又怯生生的道:“公主,我只是有一點點不舒服,還可以幹活的,您千萬別不要我……”
秦羽眉松開手,神情復雜地看着這個一臉天真的小丫鬟,因爲發着燒,她的雙頰還紅撲撲的,像個熟透了的小蘋果。
她深深嘆了口氣,對着已經等得心亂如麻的璇璣輕聲道:“趕緊把府裏所有人都分別隔離,接受檢查——這孩子怕是得了天花。”
“天花?”璇璣驀地瞪大眼睛,俏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清脆的聲音猛地拔高。
“管事到底是怎麼搞的?得了天花的人也敢往府裏送?!”
秦羽眉清麗的眉眼驟然變得冷冽,她淡淡開口,“我們剛剛不是還說過,這世上想讓我活的人很多,想讓我死的人也不少。”
天花直到二十一世紀都是無法治愈的惡疾之一,對方居然送了這麼一個人體武器進來,簡直就是想讓鎮國公主府裏徹底絕戶!
璇璣也迅速鎮定下來,拳頭攥得咯咯直響,“公主,婢子從王府帶來的人,哪些是已經出過天花的,那本冊子上都記得一清二楚。只要把沒得過的都檢查一遍就可以了吧?”
“這樣最好。”秦羽眉這才想起那本人事小冊子的大用處,贊許地點了點頭,又問她:“你和瑤光得過天花沒有?”她看她們兩個的皮膚都沒有留下麻斑的痕跡。
璇璣如釋重負地搖了搖頭,“婢子和瑤光都是種過痘的,以後也不會再染上了。”
“那就好,不然你們兩個也要被隔離了。”沒了這兩大助力,秦羽眉真有左支右絀之感。
公主府裏突然發現了天花病人,秦羽眉也不能隨意出門了,必須先把府內可能染病的人員徹底排查出來。
“公主,您沒種過痘,也沒出過天花,現在出去只會更危險!”璇璣說什麼也不肯讓她親自去做檢查,“若是真像您推測的那樣,您就更不能出一點差錯!婢子這就去通知王爺,請他來主持大局!”
秦羽眉也沒辦法反駁她,在原主的記憶裏是完全沒有天花這個概念的,也就意味着秦羽眉現在也是可能被傳染的一員。
她也確實不敢冒這個險,只能拉住璇璣叮囑道:“用醋消毒——讓廚房把所有的醋全都用大鍋燒開,都撒在府裏有人住的地方,然後開窗通風,能起一定的預防作用!”
在沒有消毒液的古代,能利用起來的也就只有醋這種生活必備品了。
秦羽眉被璇璣拘在房間裏,焦急地走來走去,等着接收到底有多少人已經染上了天花——她已經和璇璣抗爭過,就算自己不能出去治病,她們也必須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秦羽眉暗自想着,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她恐怕就得教璇璣和瑤光如何給人注射抗生素了。
“公主!”
一向穩重的瑤光突然慌慌張張衝了進來,“公主府外面被羽林衛圍住了!”
秦羽眉猛地頓住腳步,“是什麼人敢領兵圍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