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曜這幾日一直留在公主府後院的小花園裏,卻有些心神不定。
他知道秦羽眉是奉旨出京平瘧去了,按理說隨行的還有那麼多人,應該很安全才是。
可不知怎的,他每天正午和半夜總會覺得一陣沒來由的心慌。雖然憑他強悍的體質倒不會覺得有多痛,可這麼無端端的連續了好幾天,他也覺出那麼一絲不對勁了。
既然他好端端坐在家裏……那出事的就是秦羽眉了?
只是他前不久才把自己的心頭血拱手相送,最近可以說是修爲大減,只能隱隱約約有那麼一絲不好的預感,卻說不上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而就這麼一點預感也足夠了,鳳曜向來是個行動派,當即決定出城去看看。
剛走出花園就和瑤光迎面撞上,她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此時卻因爲跑得太急,氣息有些不穩。見鳳曜似是要外出的樣子,她連忙攔住,斂衽匆匆一禮,道:“鳳曜大人,您有事要出去?”
她早就聽璇璣眉飛色舞地講了那一晚火燒四面山、鳳曜化形送她回府的離奇經歷,心中早對他的身份有所敬畏,再配上這一張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面孔,態度就越發恭敬起來。
鳳曜對這個溫溫柔柔的侍婢也沒什麼壞印象,當即點頭道:“我這幾天總覺得小眉兒像是出事了,正要出城去找找呢,你有事?”
瑤光一臉驚愕地抬頭看他,然而一聯想到鳳曜和秦羽眉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也釋然,索性遞給他一封信:“城外保護公主的鐵騎傳話回來,說是……公主失蹤了。王爺已經先一步出城了,正要讓婢子來請您也一起去尋人。”
夏侯璟雖然時不時會喫鳳曜的飛醋,可到了這種危急關頭,他是不會糾結於什麼誰和誰關系更親近的無聊問題的。在他看來,鳳曜好歹是只上古神獸,總該比他們這些正常人類多點本事才對。
若是連這種時候都指望不上他的話,那夏侯璟真要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讓鳳曜繼續賴在秦羽眉身邊了。
召喚獸就該有召喚獸的樣子嘛……
當然,鳳曜若是知道在夏侯璟眼裏他就是只用來尋人的召喚獸的話,搞不好一道天火都要把璟王府燒幹淨了哦。
不過他現在對夏侯璟的識相還是很滿意的——小子,沒本事的時候還不是要來求大爺我?
這麼一想心裏也舒坦多了,鳳曜很痛快地同意了,輕輕松松道:“你且放心,只要我出手,一定把小眉兒完完整整帶回來。”又忍不住腹誹:讓你非要相信那個臭男人……
瑤光知道這位喜怒無常的鳳凰大人是絕不會帶上自己的,也就按下要隨行的念頭,只妥帖地問他要不要準備什麼行李,十分殷切地將他送了出去。
二人都沒有發現,垂花門附近站了一道窈窕身影,將二人的對話都聽了進去,轉身就回了右邊的小院。
“婆婆,我聽瑤光說,公主好像出事了。”
孫婆婆正坐在窗下縫衣裳,聞言動作一頓,再抬起頭時眼中閃着犀利的光,和秦羽眉從前看到的那個慈祥可親的孫婆婆像是換了個人一般。“怎麼回事?不是夏帝下旨派公主隨行平瘧的嗎?”
不待冷月回答,她又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夏侯家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先是夏侯錦玉上奏讓公主去關外送死,如今又想把她送去那疫區麼!”
冷月亦是眉心緊縮,沉聲道:“那我們怎麼辦?若是公主出了什麼差錯,我們豈不是白白潛伏在她身邊了。”
孫婆婆一揮手,當機立斷道:“你馬上出城去探探消息——我讓你放在公主身上的引路香還在吧?”
冷月點頭:“公主出發前,我偷偷塞進她的香囊裏了。只要帶着路蝶應該就能找到下落。”
孫婆婆嘆了口氣,道:“玄陵衛世代奉大秦皇室血脈爲主,如今末帝一系還幽居在密谷中,復國大任全都交託於公主一人之身,萬萬不能出了差錯啊。”
冷月肅容應下,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
就在各方人馬都在尋找秦羽眉的下落時,她正在一間破廟裏烤紅薯。
按元楚的計劃,他們白日裏是不趕路的,行路偏僻無人,若遇不上破廟廢村,便要在馬車上蜷着,實在是不舒服。
除了元楚之外,隨行的還有兩個車夫,均是深目高鼻的異族長相,可惜和元楚交流全用手勢,讓她連猜測他們所屬部族的機會都沒有。
總之秦羽眉此時已經連帶着把夏侯熙也恨上了——在她眼裏,只要是少數民族,十有八九都是跟夏侯熙一夥的!
元楚和部下交流了一下接下來的行程,回頭就見到秦羽眉正一臉期盼地等着埋在火堆裏紅薯,沒來由的覺得一陣礙眼:她怎麼就能這麼悠閒,這麼有恃無恐?
抬頭望了一眼漸漸升到當空的日頭,元楚不懷好意地來了一句:“快到午時了。”
一會兒子午蠱發作,看她還有沒有那個喫紅薯的閒情逸致!
誰料秦羽眉絲毫不爲他挑釁所動,頭也不抬的答:“那又怎樣?哦,你又可以看我的笑話了是不是?”
語氣輕松得像是在和他聊家常。
“你就嘴硬吧。”元楚被她這態度撩起一陣心火,“別以爲子午蠱的威力就這有這樣,那是蠱蟲還未適應你的身體罷了,等它在你體內扎了根,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呵呵。”秦羽眉只回了無比嘲諷的一個語氣詞,果然氣得元楚都要頭痛了。
別看她裝得若無其事,可秦羽眉自己也清楚,元楚說的是真的。
她能感覺到,子午蠱帶來的痛楚正在一天天加重,或許再過幾天,她真的要扛不住向他屈服了。
當然,小秦大夫是不可能坐以待斃的,這幾天都沒放棄想出一個能將這子午蠱解決的辦法。按照她的分析,這所謂的蠱蟲應該算是寄生蟲的一種,只不過要比現代人發現的已知種類更加頑固罷了。
對付蟲子,就該有對付蟲子的辦法,可惜她的急救箱還留在疫區,不然說不定幾顆驅蟲藥下去,這蠱蟲也就排出體外了。
現在沒有藥,她只能借助某種粗糧促進腸道蠕動的作用了……
這麼一想,她對火堆下埋着的紅薯就更期待了。
元楚可沒想到秦羽眉存了這個心思,只覺得這個女人越發不可理喻,山珍海味都喫過,居然對這種粗鄙的東西也能喫的津津有味。
“若你還是大秦鎮國公主的女兒,又何必喫這種苦頭?”他現在是抓緊一切時間給秦羽眉洗腦。
“別瞧不起紅薯啊,紅薯怎麼招你惹你了?”秦羽眉剛把紅薯扒拉出來,正把滾燙的紅薯在兩只手之間來回倒騰着,動作無比熟練。
想當初還在醫學院上課的時候,冬天最幸福的事就是回宿舍的路上買一個烤紅薯來喫了……秦羽眉小心翼翼地揭着紅薯皮,眉眼彎彎很是滿足的樣子。
元楚徹底看不下去了,雖然西胡很多年前就被滅族了,可他作爲西胡皇室唯一的繼承人,被死忠親信悄悄救走後,這麼多年來也從未喫過一絲苦頭。就連現下露宿野外破廟,他也絕不會像秦羽眉這樣捧着紅薯開啃的,簡直是有失身份。
他起身就要往外走,突然眼前一花,腳下踉蹌着差點栽倒,趕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門框。
身後傳來秦羽眉懶洋洋的聲音:“喂,傷口感染了吧?是不是覺得額頭很熱,嘴巴很幹,傷口很癢?要不要本公主給你治一治?”
元楚心頭一驚:她怎麼知道自己現在的症狀?莫不是她在那刀子上做了什麼手腳?
可他之前拔刀的時候檢查過了,刀上並未淬毒,她又是怎麼猜中的?
秦羽眉心中得意:任你體質再強悍,也扛不住傷口發炎的自然規律吧……
她這幾天可沒少暗中觀察元楚的情況,早就發現他在硬撐了。好不容易見他今天在自己面前露了怯,怎麼能不及時抓住這個機會?
“你有那麼好心?”元楚轉過身子,十分懷疑地對她挑了挑眉。
秦羽眉慢條斯理地喫着紅薯,硬是把烤紅薯喫出了御宴的氣勢,這回就連璇璣瑤光都不能挑出她禮儀有錯了。
她是故意晾着元楚的,越是這麼晾着他,他心裏才會越緊張自己的傷,才越容易答應自己的條件。
估摸着元楚的耐心快到極限了,她才放下最後那一小塊紅薯,拍了拍手,笑眯眯的道:“我是個大夫嘛。雖然你不要臉地暗算了我,但是我不能見死不救呀。”
元楚:……咱們倆到底誰暗算誰的!
“你想怎樣?”元楚沒好氣地問道。
再跟這個混不吝的女人待在一起,他很擔心自己還有沒有命回去交差。
秦羽眉大大方方伸出手:“子午蠱的解藥,還你一條小命。——我沒有騙你哦,再拖延下去,你胸前的傷口就會慢慢爛掉,然後一點點擴散到整個上身……嘖嘖,好歹也是個美男,就這麼——啪嘰——”她用力一拍紅薯,“變成一灘爛肉,我都看不下去了喲。”一邊說一邊惋惜地搖了搖頭。
元楚看着那一攤黃呼呼貼在地上的紅薯泥,突然感覺到牙根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