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山不愧是帝京近郊的遊賞聖地。
蔥蔥鬱鬱的花樹將整座山罩得密不透風，鼻息之間滿是植物清新微苦的味道。日光從密密挨挨的樹叢間透下那麼一星半點兒，像是落在地上的碎金子。
馬車行至山腳，秦羽眉就忍不住跳下馬車，站在藍天碧草綠樹間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怪不得從古至今都在說旅行能蕩滌心靈呢……就是站在郊外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也不錯啊。
璇璣抱着秦羽眉從不離身的箱子下了車，正好和巫岱雲的視線對上。
“這是什麼？”他明知故問。
璇璣喘了口氣，道：“這是公主的藥箱啊。”又忍不住朝着秦羽眉張牙舞爪的背影看了一眼，小聲嘀咕着：“出城上個香拜個佛，怎麼搞得好像隨時要上戰場一樣……”
巫岱雲聽得一凜。璇璣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秦羽眉這一趟是有備而來，就是要給他下套的？
看來原定計劃需要改動了……巫岱雲想着，快步追上秦羽眉。
“公主，此間風光甚好，不如我們棄了馬車在山下，慢慢走上山頂的積香寺如何？”
秦羽眉抬頭向上望去，目測了一下山高。
嗯，五百米左右，對於跟着“黑貓”滿世界亂竄的小秦大夫來說的確不算什麼。
秦羽眉剛要點頭，卻被瑤光攔下。
她着意看着秦羽眉：“公主，您之前走過這麼遠的路嗎？婢子擔心您磨了腳。”
這山中綠意蔥蘢難見人影，公主又不似她和璇璣自幼練武，若真是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跟王爺交待？
秦羽眉猶豫起來。
瑤光說得沒錯，她現在的身份還是公主，若是健步如飛地爬上山頂，一定會讓人起疑的。
可她又真的是很想在這山裏走走啊……怎麼辦？
巫岱雲看出她的搖擺不定，又提議道：“不如就讓馬車跟在後面，咱們走走停停，也不會很累的。”
秦羽眉立刻兩眼放光地看着瑤光，看得她生生讓了步：“……就依先生所言。”
“出發咯！”
秦羽眉開心得尖叫了一聲，跟出籠的小鳥兒似的先跑進了山間的小徑。
巫岱雲沒有立刻追上去，而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瑤光一眼。
“瑤光姑娘，不是你說要帶公主出來散心的嗎？”
瑤光一時沒領會他的意思。
“坐在馬車裏望着那一塊四四方方的景，算什麼散心？難得這四面山景致秀麗又人跡杳然，不正好能讓她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嗎？”
眼看着少女那一抹鵝黃色的身影在林中來回穿梭靈巧無比，瑤光的心防也漸漸有了一絲動容。
她仿佛聽到巫岱雲的一聲喟嘆。
“前朝遺孤……日子哪有看起來那麼好過呢。”
這句話極輕，聽在瑤光耳中卻極有分量，如遭雷擊。
“婢子明白了。”瑤光語調微沉，“公主今日就交給先生了，但望您……能讓公主快活些。”
巫岱雲嘴角上翹，日光下整個人也跟着明麗鮮活起來。
“瑤光姑娘放心，在下必定不負所託。”
***
山道蜿蜒回旋，像是曲曲折折的蛇。路兩旁卻開滿了不知名的小花，讓這盤旋不斷的山路走起來也多了幾分樂趣。
秦羽眉一開始還老老實實踩着開鑿出來的山路往上爬，走着走着就起了玩心，蹦蹦跳跳到了下面原生態的密林中。
馬車始終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方便她走累了上去休息。
璇璣和瑤光坐在馬車邊沿，看着前面始終隔了不遠不近距離的巫岱雲。
他負手緩緩前行，明明是個讀書人，走起山路來臉不紅氣不喘，倒像是如履平地一般。
有好幾次，璇璣眼神一轉，駕着馬車追到他身旁：“巫先生，要上來休息一下不？”
巫岱雲只是微微搖頭，目光始終追着前面的秦羽眉，像是怕她一不留神迷了路。
璇璣憂心忡忡和瑤光咬耳朵：“……我怎麼覺得，巫先生像是對公主格外上心呢？”
自從上了四面山，總覺得巫岱雲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看向公主的眼神，簡直比王爺還要專注認真。
璇璣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面上一垮：“瑤光，我們不會給王爺招惹來一個對手吧？”
“當初興衝衝地兩頭騙，現在知道着急了？”瑤光雖然心中也有類似隱憂，表現得卻要比璇璣鎮定多了，“巫先生再好，和王爺一比也是雲泥之別，公主不會那麼沒眼光的。”
“說的好像你沒參與似的……”璇璣被搶白了一道，立刻反手想把瑤光也拖下水。她託腮望着巫岱雲精致如遠山煙嵐般的側面，很是情懷大發地感慨道：“巫先生也不算太差啊……要是有個男人願意這樣站在我身後默默守護，那我肯定就從了。”
“我想王爺肯定很樂意派你去替他解決這個麻煩。”瑤光難得促狹了一次，嘴脣往某個“麻煩”的方向努了努，“不如你去試試，看巫先生願不願意教你彈琴？”
只怕璇璣一上手，巫先生每天忙着給琴換弦都來不及……
***
抬眼望去，積香寺已近在咫尺。
秦羽眉擦了擦額汗，神清氣爽地甩甩手臂，繼續大步向上攀爬。
整日窩在公主府裏，都快把她窩成個弱不禁風的嬌小姐了。
秦羽眉握拳：不管璇璣和瑤光怎麼說，以後也一定要早起晨練不可！
“公主可真是好體力，我還以爲你頂多能爬到半山腰呢。”
秦羽眉回頭，笑眯眯地朝着巫岱雲揮揮手，“先生也不錯啊，我還以爲你頂多連半山腰都爬不到呢！”
巫岱雲脣邊含笑，目光中竟有淡淡溺寵之色，睇望着頭頂笑容明媚氣質脫俗的少女。
若非朝野傾覆，她本該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地享盡天下樂事，而不是只能寄情於京郊一座小小的四面山。
若憑鎮國公主在九州大陸的影響力，這五湖四海，名山大川，秦羽眉何處不能去得？
只爲了這片刻的如花笑靨，他都要把那個大計劃堅持下去……
積香寺風景極美，根據秦羽眉派人在市井間打聽到的傳言，都說這裏求姻緣極爲靈驗，甚至有不少貴婦小姐都是常來的香客，去積香寺拜佛上香也成了朝臣女眷間極爲風靡的活動。
一行人在寺前雄偉大殿外停步，秦羽眉轉過頭問巫岱雲：“先生可曾來過這積香寺？”
巫岱雲神色如常地搖了搖頭，“公主怎麼了？”
秦羽眉聳聳肩，“只是想知道，爲什麼積香寺內不許任何丫鬟僕婦進入。”她故意誇張地嘆了口氣，“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夫人小姐們，離了丫鬟的陪伴，恐怕連飯堂在哪裏都找不到吧？”
佛門大開方便，積香寺這般做法，怎麼看都是不方便。
巫岱雲被她風趣的言談惹笑，頗爲贊許地點頭。想了想又道：“或許是這寺內真有什麼得道高僧，想要借此考驗香客的誠心呢。”
秦羽眉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
“得道高僧嗎……那我們今天還真是來對了。”
寺前迎客僧早在遠處打量着秦羽眉一行人，確定了主從身份後，念了句佛號上前：“二位施主請進，馬車和隨從就請留在這裏吧。”
璇璣不服氣，“誰說我是隨從的？我也要跟進去！”
憑她和瑤光的打扮氣度，就是尋常大家小姐都望塵莫及，這兩個迎客僧好毒的眼力！
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可眼看着巫岱雲對公主體貼備至關懷有加，璇璣怎麼能讓他們二人單獨進去？
迎客僧只雙手合十，垂頭不語，態度卻已十分堅決。
秦羽眉環顧四周，看到角落裏已經停了幾輛馬車，附近還站着隨侍的丫鬟。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居然也擇了這一日來進香。
她回頭朝璇璣一擺手，“別爭了，你和瑤光留在這裏等我們就好。”
“小姐……”璇璣不服氣地還想要繼續爭取。
秦羽眉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語：“放心吧，我有分寸的--不單獨相處，怎麼能看出巫先生的爲人呢？”
璇璣這才放心地退後幾步，遞給瑤光一個安心的眼神。
就算公主表面跟巫岱雲談笑風生，其實她心裏還是惦記着王爺的！
“二位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帶着你們小姐平平安安出來的。”
巫岱雲眼看着璇璣恨不得喫了他的眼神，連忙保證道。
同時心中暗道好險，幸虧當初定下了這個看似莫名其妙的規矩，不然有這兩個夏侯璟的侍婢跟着，多少會礙了他的事。
積香寺廣闊非常，依山而建。山腳的前殿是笑臉迎人彌勒佛，後面又供奉韋陀尊者。主殿在山腰，供奉如來、文殊與普賢。又有西方阿彌陀佛同大勢至菩薩、觀世音菩薩。東方有藥師佛與日光菩薩、月光菩薩，另有十八羅漢，同時建有五百羅漢殿。
秦羽眉和巫岱雲信步而走，到廟中見佛燒香，依次跪拜。等拜完山腰的主殿，秦羽眉發現--
這拜佛可比爬山累多了！
“不、不行了……”秦羽眉頭暈眼花地從蒲團上站起來，被殿內繚繞的濃烈香氣一燻，腳下一軟，差點又栽回去。
巫岱雲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公主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