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放走了已經快一個月,天氣已是深秋,漫天的枯葉隨風飄落。天氣也涼爽了些,有了希望的支撐,小玉的身體卻並未轉好,反而越來越虛弱,精神也開始有些恍惚,經常聽着風吹落葉的聲音便驀然坐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門外,片刻之後,又頹然倒下,看得守在一旁的青藍心疼不已。
這一日,小玉卻忽然精神了許多,緩緩起身,對守在自己身邊的青藍說道:“姐姐,他要來了。”青藍只道她又說胡話,剛要寬慰幾句,不想小玉卻努力的起身坐到妝臺前:“姐姐,快些幫我梳妝更衣,他要來了,我不能讓他見到我這個樣子。”
青藍無奈,含着眼淚替小玉梳洗化妝,更衣配飾,收拾停當,小玉照照鏡子,悽然一笑道:“怎麼臉色這麼難看的,姐姐再幫我多上些胭脂水粉吧。”青藍只好又給她補了一道妝容,小玉這才滿意的笑着說:“姐姐且扶我出去一下,故人就要來了,我想再彈上一曲。”青藍實在不忍心攪了小玉的美夢,便攙扶着她來到琴臺前。
已經許久未彈,琴上已經落了些許微塵,小玉掏出手絹,輕輕的仔細擦拭着,青藍幫她點上燻香,擦得幹淨了,小玉又將手擦了一遍,才將手指放到琴弦上,輕輕彈撥着,再次開口吟唱道:
微風驚暮坐,臨牖思悠哉。
開門復動竹,疑是故人來。
時滴枝上露,稍沾階下苔。
何當一入幌,爲拂綠琴埃。
這一次,卻沒有悲戚,沒有流淚,三疊唱罷,仍舊是復唱了三遍“開門復竹動,疑是古人來。”才緩緩停下,輕輕撫摸着琴身道:“青藍姐姐,你我姐妹一場,承蒙你一直照拂,小玉趕明肺腑,此小院是郭大哥替我買下的,我走之後,還請姐姐替我好好照料,莫要讓它再蒙塵。”
青藍含着淚說:“妹妹休要胡說,你快些養好身子,姐姐還想天天聽你彈琴唱曲呢!”小玉悽然一笑:“我就當姐姐是答應了,勞煩姐姐扶我到門口,故人就要來了,我須得去迎一迎。”青藍無奈,扶着她慢慢走到了大門口,不想,剛剛走到門外,卻真的見郭放的馬車遠遠的順着街道駛來。
車到大門面前停下,李益縮在車廂內,自覺無顏面對小玉,不願下車。郭放可沒這個耐心,一把將他扯出來,結開繩索揪到小玉面前道:“妹妹,你要見的人,哥哥我給你帶來了!”小玉看看眼前瑟縮的男人,微微一笑道:“李公子,你終於還是來了!”李益羞愧的低着頭,囁喏的說道:“小玉,對不起,是我負了你。”
霍小玉微微搖頭道:“李公子無需道歉,今日小玉見你,只是想有些話要和你說清楚而已。”說罷對郭放說道:“可否請大哥幫小玉打些水來?”郭放點點頭,進到井邊端來半盆水,小玉看看郭放端着的水,幽幽說道:“小玉本是如這清水一般薄命的女子,原也沒指望能有什麼好結局,只是沒想到李公子卻真的薄情到這個地步,連個交代都不給小玉,其實你只要對小玉說上一聲,哪怕寄來只言片語,小玉又哪裏會爲難於你!”
說罷,小玉接過盆,奮力將水潑在地上,厲聲說道:“李公子,小玉對你的情愛,便如同這覆水一去,再也難收!從今往後,小玉與李公子再無半點瓜葛,小玉今生時日已是無多,我的絕世美貌,我的傾世才華,都要化作塵煙散去,只是我那苦命的媽媽再也無人奉養,這都是你作下的孽!李益啊李益,小玉我哪裏舍得拋下你,所以縱使變成厲鬼我也要跟着你,我要讓你長命百歲卻再無情愛!讓你終日不得安!,讓你一無所有!讓你孤獨終老!受盡痛苦的折磨和煎熬!”
小玉說完,也似乎耗盡了所有的體力,軟軟靠在青藍身上,氣息漸弱。郭放上前扶住她,不屑的看看李益道:“你走吧,劫持官員的罪,郭某認,李大人若要抓郭某進大牢,郭某就在這勝業坊候着便是。”說罷,抱起已經氣息全無的小玉進了房門。
看着緩緩關閉的大門,李益只覺得肝腸寸斷,想要進去,卻邁不動腳步,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喚了一聲:“小玉……”便頹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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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全長安最好的郎中都被郭放找了來,施藥用針,可仍然無濟於事。三天後,老太醫收起藥箱,微微搖頭道:“郭大俠請恕老朽無能,這姑娘是絕了心脈,自己不想活,還如何救的回!”郎中走了,青藍扶着幾欲暈厥的媽媽下去了。
只剩郭放守着霍小玉,淚如雨下,小玉用盡最後的力氣睜開眼,看着郭放:“郭大哥快找個嫂子吧,小玉也好去求求閻王,轉世做你的女兒。”郭放伸手輕撫着小雨的秀發,喃喃輕語道:“傻妹妹,你怎麼就這麼傻呢,你做了這麼多,可又有誰能懂你的心意麼?”小玉微微笑道:“不是還有郭大哥懂麼?”說罷,便微笑着緩緩閉上了眼睛……
三天後,郭放爲小玉舉行了隆重的葬禮,按王府公主的規格禮儀將霍小玉下葬,而李益,只能一直遠遠的看着。到墳前悼念霍小玉的人羣絡繹不絕,有青樓女子,有王孫公子,也有長安城中的普通百姓,都自發的來到小玉墳前,爲她敬上一杯酒,擺上一朵花,搖頭嘆息。
直到夜深人靜,郭放帶人離去,李益才撲到小玉的墳前,放聲痛哭,直哭了一兩個時辰,才慢慢收了哭聲,悽然一笑道:“小玉,你不是要變成厲鬼跟着我麼?那就隨我走吧!”說罷,就像平日裏牽着小玉一般的走了。郭放遠遠的看着他,只有一聲嘆息,吩咐人將小玉的琴給李益送去。
此後,李益果然如霍小玉所說,對妻子再無情愛,表妹盧氏不堪忍受,憤然解除了婚約離去。而後父親又先後給他安排了兩門親事,他都用怪異的言行舉動將後兩任妻子嚇跑了。
父母無奈之下,也不再安排。父母去世後,李益也年近五十,當初一起成名的大歷十才子,有人已經是一品高官,有的是一方大員,唯有李益卻仍然是最小的官職。父母離世後,他索性辭去了官職,遠赴邊關,遊歷邊塞,經常有人看到他獨自一人對着空處有說有笑,賦詩譜曲,用小玉的琴彈唱新詞。
直到八十歲那年,又是一個落葉飄零的深秋,李益在一處邊塞的廢棄哨站中,獨自孤臥,懷抱着小玉的琴,輕輕撫摸道:“小玉,不知這樣是否夠了,我實在是有些乏累了,實在熬不到一百歲了,就讓我隨你去吧,既然覆水難收,那我也做那水便是了。”說罷,緊緊抱着小玉的琴,漸漸閉上了雙眼。
————本故事完,請看下一個故事“今生只爲一人歌”————
——未完待續——
本文爲中短篇歷史愛情故事小說集《梨花落處君莫問》第三卷:似是故人來,換個寫法,換個角度,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如果喜歡,請加入書架持續關注,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