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秋此言一出,讓孔無突然心中一驚。孔無緊緊地盯着於秋的面孔,只覺得他的肌肉骨骼,硬度角度似乎發生了某種奇異的變化。
雖然每一處的改變都極小,但是綜合起來的效果卻很明顯。他的臉對孔無造成了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這種暗示名叫恐懼。
孔無吞咽着口水,他覺得這種恐懼似曾相識,就像是自己意識在五百年前所見到的那一幕一般,一羣似人非人的怪物聚集起來喫人的場景。
而如今他在於秋的面容之上,看見了相似的形態,那種似人非人,從人類的形態進化而來,卻又凌駕於人類之上,以人類爲食。
“怎麼了,孔學者。你爲什麼不回答我呢?”於秋一步步地走到孔無的面前,此時此刻的他腦海之中充滿了混亂。
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互相衝突導致他的身體很痛,但是另一份思維卻極爲的堅韌,能夠承受一切。於秋本身的思維來自於現代社會的塑造,但是他本身又有着家族流傳下的封建時代下服於上,血脈至高的奴性思維。
在平日裏,這份服從奴性,並不會暴露的太過明顯。但是當他遇見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思維時,這種服從的奴性就徹底的展現了出來。
那是一種高高在上,平淡冰冷無情的殘忍,人類凌駕於萬靈之上,但他凌駕於人類之上的意志。唯我獨尊,唯我至大,等級分明,高於一切。
事實上,於秋在五百年前看見了他的先祖,血脈貴族體系的開創者,反動派邪惡指數排行榜上第三名,第一貴族於賀。在他看到於賀的那一刻,自己體內沉寂已久的血脈,便感受到了躁動。
五百年前,鋼鐵帝國推翻中央神聖帝國的時候,對於舊國度內的反動派幾乎是趕盡殺絕。無論是以贖罪券體系激化社會矛盾的玄靈教,還是那羣血脈傳承,等級分明,上下不可逆的貴族,幾乎全部滅亡。
但另一方面,鋼鐵帝國並沒有將玄靈教的典籍焚毀,也沒有將那些貴族的孩子殺死。這也就導致了玄靈教僞善,自我催眠,道德綁架,一手持經,一手持刀的思想與做事風格,一直在祕密地流傳下來。
而那羣血脈貴族的孩子,在長大之後,又以凡人的身份,混在普通人之中,代代產子,血脈流傳。雖然極難覺醒,但他也成功污染了這個世界。
於秋從小就知道自己家族的罪孽,自己的先祖乃是五百年前的第三邪惡之人。來自現代化的鋼鐵帝國社會所塑造的人格,讓於秋一邊鄙視自己的先祖的行爲,又一邊羨慕自己的先祖所擁有的信仰。
而家族傳承的封建思維,又讓他在別人鄙視自己先祖之時,不得不出面辯解。與人論戰久了,自己的思想自然也會發生改變。
當他真正見到了自己的先祖之時,那些特殊的情感也湧上心頭。對其思想的鄙視,與對其力量的崇拜,自身意志不自覺的服從,與現代思維的要求的平等。
種種割裂的心緒,讓於秋幾乎要精神分裂。而同時於秋體內的血脈,也開始了覺醒。一般來說,貴族血脈的覺醒需要強烈的刺激,但有什麼刺激能夠比得上親自見到自己邪惡的先祖更刺激的呢。
“於秋,你受到的影響實在是太過於強烈了。你需要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我不知道你在五百年前經歷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但於秋,你要記住你永遠都是於秋,你就是你。”孔無作爲一個神學研究者,對於於秋此時的模樣也有着了解,這種情況通常意義上被稱爲請神或者是神打。
因爲自身人格的弱小,而乞求神明賜予自己力量。可是神明是終究不會理你的,所以這些精神衰弱,人格矮小的人們,便會幻想自己是神,認爲自己的身上有神的力量,自己是神的軀殼。
通過強有力的自我催眠,以破壞自身生理結構爲代價,爆發出遠遠超過自己可能發揮出的實力。所謂崇拜神,其實還是崇拜自己,其實也就是鄙夷自己。
他們天然地覺得自己至高無上,覺得宇宙星辰應該圍繞着自己而轉,但現實總是一次又一次的抽着他們的臉,讓他們跌落入塵埃。
可是他們怎麼會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承認自己就是個廢物呢?用自己的手抽回現實,實在太難。但還有另一種方法,那就吹噓出一個神明出來,用神明來抽現實。
神明不會當着凡人的面,說自己的理念。那麼那羣信神的廢物,就可以聯合起來,用神的旗號來表達着自己的訴求,扎根於現實的訴求。
絕對偉大的神明,終究還是那羣信神的廢物爲了讓自己絕對偉大而高高舉起的大旗。只要他們抱團在一起,形成強大的組織,然後這些信徒就能做到“至高無上”,就可以讓“宇宙星辰圍繞着他而轉動”。
哪怕有理性的人認識到了這一點從而批判他們,但也會有無知且愚蠢的路人爲這羣信徒辯解,說着什麼信仰自由,信神便是有道德之類的屁話。
而這羣信徒,只要自我催眠的足夠有力,足夠深入,那麼就會形成一種神就是我,我就是神的狀態,天然便有一股可怕的氣勢,要凌駕於世界之上。
而如今的於秋就處於這種狀態,自以爲高於一切,可以對衆生施加絕對的恐懼,但實際上只不過是在自我催眠,強行塑造出另一個強大的,類似於“神”的人格,來掩蓋那弱小的自己的存在。
“我就是我?”於秋呆呆地看向孔無,瞳孔在人類與蜥蜴兩種模樣之間連番變化。
“我在人類之中生活的越久,就越是明白人類是有極限的。可是我於秋不是人啊,我是血脈貴族的始祖的直系後裔,我是於賀的後代。我和人類流淌着不一樣的血,憑什麼要我服從着人類的道德與法律。
唯一束縛着我的,就是人類社會所爲我塑造的人格。我不要這個人格,我要做第一貴族。我不做我了,我要成爲於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