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雲飛。
她愛雲飛。
能和自己所愛的人共謀一醉,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去做,都一定可以做到的事。
所以,兩個醉了的人,一個浪子——一個愛上浪子的少女,在相擁中進入愛鄉。
黎明前夜色更濃。
一條人影從黑暗深處掠出,腳下更不停留,越過“竹鶴山莊”的圍牆,直撲進了廳中。
廳中高志平的屍體早已搬走,血跡已清洗幹淨,“白狼”和匡心正在商量什麼問題,陡見一人衝進大廳,大驚之下身形一閃,已將來人前後夾住。
燈火晃動間,只見來人乃一六旬老者,一襲灰衫,黑巾蒙面,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炯炯有神,似比燈火還要明亮,一望而知,乃一絕頂高手。
匡心沉喝道:“閣下是什麼人,爲何深夜擅闖敝莊?”
老者哼了一聲道:“匡心,你可知罪嗎?”
匡心怒道:“你是什麼人,敢對老夫如此說話,莫非是活膩了不成?”
身形一閃,已欺入灰衫老者身前,左拳右掌,分擊老者太陽穴和右脅,出手之快、之毒,實非常人能及。
老者不屑地冷笑一聲,很隨便地一揮手,將匡心一個身軀直擊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兵刃堆上,半晌掙不起身來。
“白狼”一旁疑惑地道:“前輩你是……”
灰衫老者神色間略和緩了一些,沉聲道:“白媚,這個東西你總認得吧?”
他手掌攤開,掌心間一物在燈火映照下閃爍着幽光,“白狼”仔細望去,卻是一面金牌,金牌上雕刻着一頭形態威猛的下山猛虎。
“白狼”紅潤的嬌顏剎時沒有了血色,慌張地道:“原來是老板駕到,屬下見過老板。”
老板澀聲道:“恩,白媚,老夫委任你全權負責長安方面的一切事宜,你最近都幹了一些什麼事情?”
“白狼”恭恭敬敬地道:“稟老板,屬下遵照您的命令,調動長安所有人員,對威脅我們計劃的武林人士,能收買就收買,不能收買的就消滅,長安可說已是我們‘虎狼會’的天下了。”
老板瞪着她道:“你這話說得太早了,據老夫調查,城中現在還有一個很棘手的人物,是不是?”
“白狼”忙道:“老板,您說得莫非是那個愛管閒事的走方郎中李雲飛嗎?”
“不錯,就是他,”老板,目光中倏地射出了一種充滿仇恨的目光,連“白狼”都感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氣。老板恨聲道:“這個臭小子,屢次破壞了老夫稱霸武林的計劃,老夫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方消心頭之恨。”
“白狼”道:“方才走方郎中還在這裏,曾和匡莊主交手,還殺了‘雙刀無敵’高志平,屬下無能,不能將其擒殺,請老板處罰。”
老板沉吟了一下道:“算了,這不怪你們,臭小子武功確實不弱,只是這次再不能讓他活下去了。”
“白狼”道:“老板,現在‘笑彌佛’人去去和‘天涯倦客’劉如煙都在我們手中,該如何處置他們倆人,還請老板示下。”
老板驚喜地道:“什麼,這兩人在你們手中?太好了,太好了,該怎麼處置他們呢?”
他在廳中來回踱了幾步,半晌方緩緩道:“把這兩個人都留着,老夫知道走方郎中和這兩人交情極深,必然不會置他們生死於不顧,一定會想盡辦法去救他們,那時我們就掌握了主動,消滅他不過是遲早的問題而已。”
他得意地低笑起來,仿佛已把雲飛殺死了一般,連燈火都被他笑聲感染,也跟着笑了起來。
笑了很長時間,他忽沉聲道:“白媚。”
“白狼”道:“屬下在。”
老板道:“老夫因爲種種原因,現在還不便直接和走方郎中交手,老夫命令你,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殺死走方郎中,決不能讓他破壞老夫稱霸武林的計劃。”
“白狼”興奮的雙頰泛起了似陽光般的紅潮,一挺胸大聲道:“請老板放心,屬下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消滅走方郎中,讓他再不能多管閒事。”
天亮的時候,鳥兒歡快地在枝頭鳴叫着伸着長長的懶腰,雲飛翻了個身,醒了。
人醒了,酒也醒了。
但他還清楚的記得昨晚的事,記得和他共醉在一牀的少女。
但人呢?
他伸手摸摸身旁,溫暖依舊,清香依舊,但美麗的人兒卻已不在。
雲飛忽然感到一種空前的孤單和寂寞。
他是個浪子,孤單和寂寞本就是他的伴侶,他本已習慣這種生活,他自己也一直認爲自己是屬於孤單和寂寞的,但現在他卻感到深深地恐懼。
一種比死亡更令人恐懼的感覺。
他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又以同樣的速度衝出了房子,衝到了大街上,站在街上擁擠的人羣中,他的心才逐漸安定下來。
他順着長街向前走去,街角傳來了“五香豆腐腦”的吆喝聲,他忽然覺得肚子很餓,便朝吆喝聲走去。
豆腐腦的香氣隨風飄出很遠,賣豆腐腦的卻是一個看上去連一絲香氣都沒有的蒼發老婦,她眯縫着一雙昏花的老眼,仔細瞅了瞅雲飛,然後低下頭去舀豆腐腦,並隨手將鬢邊一絲亂發攏在耳後。
她的這一動作優雅美妙,絕不是一個老婦應有的動作,雲飛警惕起來,仔細望去,卻看見她滿是皺紋的臉龐下,露出了一截白玉般的脖子。
雲飛在肚裏冷笑:“哼,原來是一個假扮的老婦,難道是衝着我來得嗎?”
心中方自轉過這個念頭,盛豆腐腦的大鐵鍋忽然飛了起來,帶着滾燙的液汁迎面罩向雲飛。
而蒼發老婦手中的鐵勺借着鐵鍋的掩護,像毒蛇般擊向雲飛胸腹。
出手之快、之毒,哪裏有一點老態?
雲飛早有提防,鐵鍋飛起,他的身形已向後退去。
這一退正應了“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話,後退的身形竟比老婦的出手還要快。
後退的剎那間,他腦海中倏地閃過“絕不可能只此一擊”的念頭。
因爲他太熟悉這些黑道殺手“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鄙伎倆了,如果只此一擊,殺手也就不稱其殺手了。
必定有連環殺手。
但下一擊在什麼地方?
他一退退到了一個肉案前。
賣肉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大漢,手中拿着一柄宰牛刀,正說笑着將一塊肉放進一個背着小孩的少婦的籃子裏。
看見雲飛退過來,且背部對着他們,而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在防備着前面,二人相視一眼,都閃過了一抹驚喜的神色,然後同時出了手。
大漢的宰牛刀像流星般扎向雲飛後心。
背小孩的少婦似被嚇得軟了,身形順着肉案向地上溜去,春蔥般的手指似乎要抓住一個依靠似的往雲飛腳踝上抓去。
她的手指上套着一個金戒子,戒子上有一根細針,針尖上塗着見血封喉的“鶴頂紅”。
一切都在眨眼間發生,雲飛前後受敵,在殺手看來,他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死路。
三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時太陽正從東山後爬出來,第一縷陽光經過長途跋涉終於光榮地在街上到達。
只有一條死路可走的雲飛忽然斜斜飛了出去,在陽光下仿佛一只展翅的蒼鷹。
他飛出去的街角有一個戴着竹笠的鞋匠正給一個老者補鞋,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鐵釘,看見雲飛從他面前掠過,手一揚,鐵釘帶着疾風飛向雲飛,發暗器的手法竟是正宗的蜀中唐門手法。
雲飛在急掠中倏然頓住身形,暗器從他身前打過,他卻回頭看着那三名殺手,淡淡道:“噢,原來是‘太白五子’駕到,一見面就給本郎中個下馬威,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
賣豆腐腦的老婦啞聲道:“走方郎中,你小子竟然能從我們‘太白五子’的聯手一擊下逃生,你小子命也算大了。”
雲飛朗聲笑道:“這個本公子倒要多謝你了,若不是你攏頭發的動作讓我警惕,你們的計劃也就成功了。唉,五子中怎麼少了一人,莫不是又去偷誰家的雞去了?”
雲飛沒有認錯,這幾人正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血腥殺手“太白五子”。
“太白五子”原都是江湖中的獨行盜,由於氣味相投,便糾集在了一起,專事殺手勾當,有不少武林人士死於其手。
賣豆腐腦的老婦這時已將臉上的面具和假發揭下,露出了一張較黑的馬臉,冷笑道:“小子,你休怪老娘手下無情,誰怕你要多管閒事。”
她手中的勺子早就不在,雙手中各握着一柄短劍,話未說完,已向雲飛狂風般刺出了二十餘劍。
雲飛身形也未見有什麼動作,卻已將二十餘劍避過,不屑地道:“馬春花,你想殺了本郎中,只怕還不夠資格,又何必丟人現眼?”
馬春花倒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單憑一人之力是決計殺不了雲飛的,收劍退了兩步,轉頭對其他人喝道:“喂,你們還不動手,莫非是想放了這小子不成?”
賣肉的趙瑞居、釘鞋的李東和背小孩的方璐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往上踏前幾步,將雲飛圍在中央,他們手中的刀劍在陽光下折射出一抹七彩光圈,顯得格外美麗。
但他們的眼中卻噴射着惡毒的目光,恨不得立時便將雲飛剁成肉醬。
雲飛漫不經心地道:“你們五殺手雖然功夫不錯,但要想殺了本公子,只怕是白日做夢。”
四人沒有答話,相視一眼,同時出了手。
他們是來殺人的,不是來說話的,他們的刀劍、暗器一起往雲飛要害擊去。
但雲飛的身形忽然陀螺般旋轉起來,青衫獵獵飛揚,陽光下但見掌影翻飛,悶哼之聲不絕,等得雲飛落下地時,四人已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掙扎、呻吟。
雲飛拍了拍衣衫道:“我雖然不想殺你們,但你們作惡多端,留你們在江湖中總是後患,所以我廢了你們的武功,你們以後只能像平常人一樣生活了,這也許是你們的幸運,保重。”
邁開大步順着長街走去,身後只留下了幾人的痛苦呻吟聲。
###第32章 陽光下的陰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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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朗,雲飛的心情卻很沉重。
他臉上那種玩世不恭的神情早已蕩然無存,有的只是一種深深地憂慮。
他最要好的兩位朋友俱落入了“虎狼會”,生死全系於別人之手,他又如何能不憂慮,能不着急?
唯一能讓他稍爲安心的是,“虎狼會”爲了拉攏他,或者是爲了使他投鼠忌器,暫時還不會將柳如煙和人去去殺害,但他怎樣才能從勢力龐大、組織嚴密的“虎狼會”手中把人、柳二友救出呢?
柳如煙關在薦福寺內,人去去在“竹鶴山莊”內,我何不殺個“回馬槍”,把人去去救出來再說呢?雲飛主意已定,大步往“竹鶴山莊”走去。
“竹鶴山莊”的門大開着,看不見一個莊丁,雲飛雖有些奇怪,但仍是毫不猶豫地走進了莊內。
爲了朋友,明知山莊內是刀山火海,他也是一定要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