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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催債電話

對於白昕禕而言,沒有什麼事比在明朗的盛夏早茶後待在空調間裏、聽着浪濤擼着貓來得更愜意的了,而傅須庭遞來的冰涼舒爽的橘子汽水更是爲這份浮生偷閒錦上添花。

“每次都讓你免費提供飲料真是不好意思。”話雖如此,她卻大有大言不慚之色。她慵懶地窩在扶手椅中,將銀河——那只與她緣分頗深的流浪貓——往懷裏攏了攏,繼續給主子順起了毛。

“千萬別這麼說,本店沒能提供沙發牀已經夠愧疚的了。”傅須庭揶揄道,“不管你是來擼貓的還是來蹭空調的,我店裏的大門永遠向漂亮妹子敞開——不過,銀河謝絕私糧投喂哦!”

被拆穿了……白昕禕吐了吐舌頭,雖然是以“看望銀河”爲借口、甚至還帶了包小魚幹,但還是被對方一眼看破企圖。

商鋪配套設施老舊,如果連着兩家門面同時空調大開,電箱早就該跳閘了,因此白昕禕便將“空調開啓大權”讓渡給了有經營需求的對方。不過這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高中畢業以來,她一直以打零工的形式爲生,根本無力承擔空調購置費及高昂的電費。

自銀海咖啡館坐落於自家隔壁之後,傅須庭一直以“客人稀少需要充值人氣”、“生怕鄰居一言不合拉電閘”、“貓還是得定期擼,不然抵抗力會下降”等莫名其妙的原因爲由,屢屢邀請她來店蹭喫蹭喝蹭空調,導致她現在早已能坦然面對對方好意,墮入半寄生狀態了。

拉電閘什麼的絕對是他多慮了,貓咪也沒有定期要擼的道理,不過自從劇組工作暫告停歇後,咖啡館內人氣不足倒是真的——目前店裏算上店長和來蹭空調的自己,也只有三個人而言。

“真的沒問題嗎?”她狐疑道,“我怕你在攝制組到來之前就堅持不下去了……”

“放心吧!”店長依舊自信爆棚,“林鬱妍很快就會帶着投資方駐場了。而且我發現,這裏地方雖然小,也並不是沒有富豪。”

“富豪?”以她在此處蝸居多年的經驗看來,這種傳說中的生物是不存在的。

“今早路過停車場的時候,還看到停着一輛蘭博基尼——搞不好這裏有潛在商機!”

白昕禕覺得他一定是昨晚沒睡好,於是不再搭理對方的夢話,轉而漫無目的地四下張望——

“欸?貓糧還需另外購買嗎?”她突然發現每張深色的橡木桌上都放置着一張宣傳單。

宣傳單上印着銀河的照片,上面寫着“擼貓專用,自制貓飯”幾個大字。

“‘十元一包,禁止私糧投喂,將銀河喂飽說不定會有好運哦!’好狡猾哦……等於是讓顧客均攤銀河的飼料費嘛!”

“這就叫衆籌養貓。”傅須庭挽起袖口,小臂堅實流暢的線條畢現,他自鳴得意地舉例道,“你看廣場上的鴿食、觀鯉池旁的魚食,不都是利用的這個商業模式嘛!”

“話雖如此,可是喂貓就會有好運什麼的,絕對是虛假廣告吧!”

傅須庭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於是着重指了指宣傳單上“說不定”三個字說道——

“有些寺廟門前也會販售飼料哦。”

“也對哦,就跟奈良東大寺附近賣的鹿餅一樣……”

“而且貓飯是自制的,爲了保持銀河的身材,一天僅分三個時段售賣,每次只賣三包,所以還是限量款的哦!”

“你真的很會利用女顧客的心理誒!”白昕禕覺得對方的生意經已經滲透到他的骨髓裏了。

“是利用男顧客的心理才對——知道嗎?自制貓糧反而是男生購買的比較多。大概是爲了在女孩面前展現自己溫柔一面才會這麼做的。”

“原來如此——”她的恍然大悟中帶有點嘆爲觀止的意味在,“對了,我發現銀河從來都不會靠近料理區呢。”

“畢竟也是餐飲場所,讓貓隨意進入不合適吧。”

“可料理區又不是全封閉的,料理臺的高度對銀河而言也是輕輕松松,可爲什麼它從來都沒有靠近過呢?”

“那是因爲……”傅須庭神神祕祕地壓低了聲音,“我對銀河說——‘如果進入廚房重地,以後就再也沒有漂亮小姐姐給你順毛喂你喫貓飯了!’受到恐嚇的它立馬就乖了。”

“才怪啦!”白昕禕剛要戲謔對方兩句,卻被一位顧客的大聲致歉打斷了——

“對、對不起!這周末之前,說什麼都會想辦法交給您!”

這位誠惶誠恐的年輕人便是店內碩果僅存的顧客,他幾乎已經謙恭到對着手機鞠躬的程度,但顯然電話另一頭的人並沒有打算輕易放過他——嘈雜的噪音從話筒裏斷斷續續地傳出咆哮聲,對方顯然怒不可遏。

“今、今天就是最後期限嗎……我當然知道您很着急……不過老師不給我的話,我也沒辦法啊……”年輕人的聲音都已經帶着哭腔了。

嘈雜聲持續了一陣又戛然而止——看來是對方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傅須庭和白昕禕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作出了“高利貸”的嘴型。

收起手機的年輕人滿面愁容,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停留在電子郵箱的頁面,鼠標正焦躁不安地反復刷新。

他慌亂之中隨手拿起桌上的宣傳單,喃喃自語道——

“‘將銀河喂飽說不定會有好運’嗎?要是老師快點把那個給我,我願意承包一年份的貓糧!”隨後便像孤注一擲般地朝傅須庭招呼道,“老板,請給我一份貓糧。”

傅須庭從櫃臺裏取出一個精致的貓盆,又放了袋密封的貓飯遞了過去——

“這位客人,您遇到什麼麻煩了嗎?”他問道,“聽到您剛才的電話,難道是被人追債?”

對方瞪大眼睛訝異地問道:“老板你怎麼會知道?!”

“剛才聽你說什麼‘最後期限’,什麼‘老師不給我’……該不會是替老師的貸款做了擔保,結果被跳票,高利貸便找到你頭上了吧?”

對方先是一愣,之後連連擺手說道:“不不不,雖說是被追債,但其實和錢沒有關系!”他見傅須庭依舊一臉困惑,忙補充道,“是稿子啦!”

“稿子?”

年輕人喝了口咖啡說道:“我叫林初,是在讀大學生,同時因爲專業對口的原因,在一位作家老師那裏學習寫作,當然,做學徒就免不了幹一些整理、彔入之類的雜事。”

“所以剛才是……”

“其實是負責和老師接洽的責任編輯啦!已經過了約定交稿的時間,可老師卻遲遲沒有將書稿郵件給我,編輯沒收到貢品,也只好拿我出氣啦!”

白昕禕也湊過來加入了話題,她悄悄打量着眼前的林初——一頭偏長的頭發做了時下流行的造型、還挑染了黃色,臉小下巴尖、眼神中也滿是小鹿般的忠良誠懇,雖然給人一副靠不太住的感覺,但也好歹也算是個帥哥。

不過這個造型與其說是作家助手、倒更像遊藝機房負責調整夾娃娃機的兼職小哥。

“剛才你說‘專業對口’,這麼看來,你還是中文系的高材生啊?”她問道。

“不,我是金融系的。”面對對方眼中困惑的升級,林初強調似地更正道,“我說的不是和在讀專業對口,而是和夢想專業對口——我從小便勵志稱爲一名文豪級的作家!”

“哦……”她只好裝作欽佩萬分的樣子接着問道,“那你有什麼作品嗎?”

“當然有!”一提到作品,林初突然一掃陰霾,變得興致高漲,他打開筆記本中的好幾個文件夾,“喏,這些都是!不過只是些練筆的拙作罷了。”

“《埋在櫻花樹下》、《埋在桃花樹下》、《埋在夾竹桃下》……”她湊近屏幕喃喃道,“是植物類的專業書籍啊……”

林初臉上滿是遺憾,“知音難覓啊……”他憂傷地將屏幕蓋了起來,“其實是推理小說……”

“推理小說……嗎?”

白傅兩人裝作頗有興趣的快速閱覽了一小段,發現乍一通讀便能看出作品文筆拙劣,構思毫無懸念技巧可言,對話也幹枯直白,文採與電線杆子上張貼的老軍醫廣告並駕齊驅。他們再度交換了一個眼神,覺得可能遇到了距離夢想最遙遠的人。

對方見他們的反應,似乎更加沮喪了,白昕禕連忙換了個話題——

“這麼說,你跟隨的老師作家也是位推理小說家咯?”

“沒錯。”他依舊悶悶不樂,“我的老師是張本清,在業內很有名——不過外行未必聽說過……”

“我聽說過!”白昕禕驚呼起來,嚇得傅須庭差點把貓飯掉到地上,“我是他的粉絲哦!《點線面》、《陶器》、《零的滅點》這些書我至少讀過三遍!他的每本書都叫好又叫座!”

“真的嗎?”林初又活了過來,“說起來,我是被《隔牆有耳》圈粉,才成爲了老師的追隨者——就是灰綠色封面的那一本!”

“灰綠色……”白昕禕在記憶中搜尋失敗,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別爲難她了。”傅須庭一語道破,轉而對她調侃道,“想必你看的一定都是網上下載的版本,所以才不知道封面長什麼樣子吧?”

“才不是!”她瞪了對方一眼反駁道,“因爲kindle是黑白的啊!”

他瞬間露出一臉失敬的表情,連忙切換話題對林初說道——

“你爲什麼不聯系那位張本清老師呢?身爲助手應該有他的電話號碼吧。”

“有是有,不過老師規定在交稿之前不允許打擾他,無論是編輯和我都知道他的習慣,所以……”林初無奈地嘆了口氣,拆開貓飯倒入貓盆中自言自語道,“如果貓真的能帶來好運就好了……”

貓盆剛一落地,銀河便從白昕禕的懷中躥了出來,遁尋着味道大搖大擺地跑來,將臉埋入其中舔食。同時,林初的手機也傳出“叮咚”一聲響——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