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個微笑的中年人。
他本來表情嚴肅,像是擠出的笑容。
看着那個中年人,沈夢曉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好像被美杜莎凝視了一般。
她的眼神變化,復雜,時而悲憤,時而蕭瑟。
蕭策就站在她身邊,低着頭,什麼都沒說。
那張照片在蕭策看起來是個偉大的軍人,是指引自己,走上這條路,讓自己更堅定地守護身後14億人生命的偉大戰士。
而在沈夢曉的眼裏,那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
那是一個對自己鮮有陪伴的血肉至親。
“沈奇勝,特種兵退伍,燭龍軍14分隊,精英突擊手。”
“一個月前魔黨血族入侵,他和我一起調查血族.”
“不幸犧牲於三名魔黨圍攻之下。”
“對不起,我救不下他,當時的我,不夠格。”蕭策緩緩說出這席話。
這些話在他心裏排演了無數遍,但是真說出口之後,還是如釋重負。
“他……是個怎麼樣的?”沈夢曉的眼簾垂了下來。
蕭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兩個人就在那裏站着。
夏天的風吹在身上,燥得人喘不上來氣。
“當然。”
“雙槍老將,出奇制勝!”
“那是龍王親手給他寫的字,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極盡華彩!”
“他的脖子上有狼人留下的刀疤。”
“他的心口有和僱傭兵血戰時留下的槍傷。”
“他渾身上下21道疤痕。與他所得到的軍功章數量一樣!”
蕭策復述着沈奇勝的生平,如數家珍。
“他留給了我兩把槍,給我留下了一句話。”
“承前人之意志,鑄後世之高牆!”
他用低沉的聲音說着,而身邊的沈夢曉已經把目光投向了沈奇勝照片的旁邊。
旁邊還有一張照片,那張照片上是個女人。
蕭策沒有見過他,但他和沈夢曉有幾分相像。
她叫張曉,是沈奇勝的夫人,沈夢曉的母親。
也是燭龍軍的一員,14小隊的諜報人員。
蕭策聽沈奇勝介紹過,他的夫人早就犧牲了。
“你的父母都是烈士,神州對你有愧,龍武對你有愧。同學會那天,我應該把你留在神州,我也沒能做到。”蕭策說。
“那天是我自己偷偷溜走的,和你沒有關系。”沈夢曉回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蕭策。
“承前人之意志,鑄後世之高牆,你做到了,還做得很好,我替他謝謝你。”沈夢曉回頭,直接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蕭策也在那裏坐下。
一對老同學,在這樣的環境下見面,人生滿是唏噓之意。
“我能知道,如果當時我留在神州,或者我沒有成爲血族,我的人生會怎麼樣麼?”沈夢曉問。
蕭策聳肩:“其實都是一樣的,龍武會清洗你的血液,讓你回到普通人的生活節奏裏。”
“其實你的人生軌跡,龍武已經給你安排好了。”
“十八歲,你會上一所還不錯的大學。”
“學校會用正當的名義給你一筆助學貸款,而且每年獎學金我們會巧立名目,做的非常隱蔽且豐厚。”
“畢業後,如果你在大街上茫然地找着工作,有人會邀請你去面試。”
“全國500強前十名的企業,任你挑選。”
“你走在路上。有人會邀請你去玩個刮刮樂什麼的,你會中幾萬的大獎。”
“如果你相信自己的運氣還不錯,下個月再去買幾張,裏面總有一張又會中獎。”
“就算你工作未必會很出色,但是單位會給你分好房子。”
“哦,對了,如果末日真的來臨,你會很幸運地抽中一套地下城住所,可能還是最靠近警戒哨的那幾間。”
蕭策緩緩地,給沈夢曉勾勒着她原本會擁有的人生。
“當然,這是龍武沒向世人公布他存在之前的打算!”
“如果是放到現在,你會直接被追認爲烈士子女。”
“你拿到地下城的入住資格,獲得幾百萬的現金,甚至還有一些黃金,來給你的未來做儲備。”
“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最安全的工作,成爲人們羨慕的對象。”
“畢竟像李剛那樣的家庭,也未必能爲自己獲得地下城入住的資格。”
“這一切都是你的父母。拿命拼出來的。”
“當然我相信你可能不想要這個資格,你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於事無補,只能亡羊補牢。”
蕭策在她身邊坐着,默默的說了這麼一長段話,
沈夢曉回頭看着那兩張照片。
她沒有流淚,嘴脣有些發顫,發白。
空蕩的廣場上。
石碑前。
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以爲我有一個不要我的母親和不顧家父親,我從來沒將這兩個不靠譜的人當做好父母來看待。”
“沒想到,他們比我更早地走上了這條路。”
她站起來,伸手,緩緩摸過那兩張照片。
"我覺得我活得像個孤兒。"
“原來從今天開始,我才真正地是個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