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景行本饒有興致的望着他,如今卻突然又像失了興趣,聲音冷了下來“滿目青山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言畢,他轉身離開。
身後三人緊緊跟着,辛亦閒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摩珞拖着棺材卻是若有所思,助興?隨禮?隨的什麼禮?
常融爲何要問隨的哪方的禮?難道是我方的?我方的誰?
他突然想起那日‘溫柔鄉內,樂不思蜀。’
他猛的又轉身回頭上上下下看了常融兩眼,再轉回來時心頭發酸‘梟搖怎麼就那麼好命。’
常融仍在原地,看他們在波浪般蕩漾的綾上冉冉升入高空,然後瞬息消失不見。
那阻攔着雪崩的屏障片刻後才一閃而逝,沒有雪再滾落下來,而最高的那座雪峯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身後的騰勝的真人嘆道“想不到這魔道做事,也不是那麼完全不顧別人的死活。”
他們發現異狀,擔心雪崩禍及周邊,這才趕了過來。
卻沒想到有人處理的還算周到。
常融仍有些回不過神來,他尚分不清崩的是雪,還是他的心。
……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於修真界萬萬年的綿長歲月,二十年也不過彈指之間。
洞陰絕地的第二層也住滿了魔修,鬱默嫌一些人有礙觀瞻,着人將熔漿在第二層和第三層澆築成一間一間的洞府,再不似之前零亂無章,熔牢裏的熔漿就剩了個底,一個灰衣人被縛在洞壁上,在熔漿裏泡着小腿連着腳,這姿態當真是比魚不至和鬱默好的多,天行波想,要是沒有旁邊那具懸吊的枯骨就更好了。
鄧籲的皮肉盡去,微弱的魂魄終於顯露了出來,重疊在那副枯骨上,淡得像煙似的,面目已經看不太清晰。
明明肉身死去已久,可本該魂飛魄散的魂魄卻被他自己桎梏在這骨頭上,日復一日的摳着喉頭那無法撼動的鎖鏈,這種窒息的痛將一直陪伴着他,還有這裏灼燙的溫度,在炙烤着他每一根骨頭。
天行波起初覺得很解氣,但看了二十年也看厭了。
熔牢的外面,原先是一片嶙峋的山石,如今被削平了一大片,巨大的承天洞就放置在那裏,像當初在六合太上宮一般,成了供許多人修煉的福地。
裏面是一個很大的洞腔,環繞着大大小小的內室,暖泉大了數倍,旁邊一棵粗壯的迎客松,姿態蒼勁,翠葉如蓋覆在泉水上。
對面還有一棵青翠的略小的龍松,一簇枝葉向着泉水生長,有如蒼龍取物,泉水中咕咚一聲,探出一條蒼綠色的小臂粗的蛇,蛇首鼻部外突,從額前到七寸處,是尖利的骨刺,眼睛大且黑,中間是細黃的瞳仁。
它慢慢爬上那棵龍松探出來的枝杆,繞了兩圈,細長的尾巴還吊在水面上。
旁邊的平臺上盤膝坐着數量不少的閉目入定的魔修,內室一道洞門無聲無息的開了,一只巴掌大紅色的鳥先飛了出來,它看到那蛇,眼睛一亮,飛過去站在枝頭,拿嘴杵了杵蛇頭。
那蛇不耐煩的一尾掃了過去,鳥蹦了起來,將蛇尾踩住,那蛇蛇頭昂了起來,咧開一張大嘴,露出兩排尖利的牙。
鳥兒長頸一甩,變成了八顆小腦袋,個個齧着牙,得意洋洋的晃來晃去,結果被一只手掐住了兩只翅膀像拎雞仔一樣拎了起來。
它瞬間就蔫頭蔫腦的收了七顆頭,若是忽略掉它身後那條蛇尾,越發像只禿毛長頸雞。
辛亦閒輕手輕腳的拍了開關,出了承天洞,待門合上,這才放開九嬰。
九嬰生氣的自己在旁邊飛,行了一段距離,便看見等在紂絕陰天宮臺階下的雁景行。
回回都是這樣,辛亦閒只要出了洞,雁景行必然會在這裏等他。
然後兩人……沉默以對。
半晌,雁景行才似找到了話題“去看戲麼?”
辛亦閒這次閉關閉了五年,尚不知道第二層還搭了戲臺子。
他有些愕然,迷茫的問“看誰的戲?”
雁景行蹙着眉努力的想着他用神識一瞥而過的內容“好像在演一條蛇與人類成婚的故事。”
辛亦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在哪看?”
雁景行向上望了一眼,然後伸出一只修長的手“我帶你去。”
辛亦閒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雁景行沒什麼情緒的雙眸,半晌還是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剛放上去,就被雁景行握住大力扯了一下,整個人便撞進了雁景行懷裏,雁景行順勢摟住他的腰,百裏寸行而去。
還在原地的九嬰睜大雙眼左顧右盼,沒看到人,狂扇翅膀跟上去了。
洞陰絕地第二層,看戲看得正入迷的部分人只感覺一陣微風拂過,過了片刻,又一陣勁風拂過,以爲自己產生了錯覺。
九嬰一頭撞上突然停止的雁景行背上,感覺像撞上了一座鐵塔,撞得它眼冒金星,啪的掉在地上。
雁景行松開辛亦閒,轉身將攤在地上的九嬰拂了起來,拎着脖子遞給了辛亦閒。
辛亦閒正有些不好意思的情緒,就被九嬰這一出打散了,他將九嬰接過觀察它無事之後就圈在臂彎中,轉頭打量四周,周圍是整齊的洞府,中央一個大平臺,現在到處都是人,坐在臺下的,坐在洞府頂上的,烏泱泱站在一堆的。
他們倆人在一處視野不好所以無人的角落。
戲臺上傳來一聲百轉千回的‘郎君……’正演到濃情蜜意時。
高處有人喊道“亦閒,亦閒!”惹得周邊專心看戲的人大大的不滿,都扭頭去看是哪個煞風景的玩意兒在喧譁,卻轉而看見了雁景行。
雁景行的到來,像傳播了疾病一般,所有人從前至後全部跪下了,包括唱戲的。
一片死寂,雁景行面無表情的向上望去一眼。
辛亦閒也抬頭望去,正是洞微。
洞微坐在一處洞府的頂上,視野遼闊的很。
身上穿的卻不是當初那件玄色道袍,而是一件灰色帶暗紋的灰袍,正是東嶽魔修獻上來的寶衣,被雁景行贈給了洞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