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羨氣喘籲籲地跑到周凜身邊的時候，周凜正拿着屏幕已經摔碎了的手機一遍遍機械性地撥打那個無人接聽的號碼，就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輕輕一碰就快碎掉了。

“阿凜！”謝雲羨跑到周凜跟前，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周凜大大敞開的軍大衣外套。

這件軍大衣本就是劉雁平日裏拿來炒瓜子用的，已經不算新了，薄薄的一層，壓根就不能抵得住冬日的深夜，更別提周凜還將衣襟大大敞開！

謝雲羨是又急又怒，連忙將周凜拉到一旁的五金店裏，拉開自己的行李箱就從箱子裏抓了一件厚實的羽絨服給周凜披上，又摁着周凜坐下。

“不好意思，王叔，借用一下你家的隔間。”

王叔自是知道兩兄弟必然是有話要說，於是端來一壺熱水就悄悄別上門出去了。

“奶奶已經找到了。”

聽到這句話，周凜木然的眼神才微微有了光亮，僵硬的抬起頭和站着的謝雲羨對視，“奶奶還好嗎？已經回家了嗎？在哪找到奶奶的？”

“奶奶沒事，有人送她回家，倒是你——”謝雲羨本想質問周凜他把自己弄成這樣是想幹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又一個字都說不下去。

拿起一旁的的水壺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周凜，謝雲羨將地上的行李箱收拾好，站起身後說道，“把衣服穿上，回家，奶奶在家等我們。”

周凜握住水杯的手驟然收緊，滾燙的熱水從塑料杯中溢出流了滿手卻渾然不覺一般，“雲羨哥，我……”我沒臉再回去見奶奶了，如果不是我，奶奶就不會走丟。

周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雲羨打斷，“奶奶的情況不太對，明天我要帶她去醫院做一個檢查。”

周凜沒說完的半截話又咽回了肚子裏，默默地穿好謝雲羨給自己的黑色羽絨服，然後拎着地上的東西沉默地跟在謝雲羨的身後。

走到奶奶家門口的時候，周凜又想要逃走了，他覺得……只要自己不靠近阿婆他們，他們就不會出事。

謝雲羨走上臺階，臉藏在明明滅滅的燈光之下看不大真切，“今天是除夕，開心一點。”

話音剛落，門突然就開了——

系着圍裙的謝婆婆拿着鏟子一路小跑着到門口，熱切地拉住謝雲羨上看下看，“臭小子還不進屋，還讓阿凜特地去巷口接你，再不進來，把阿凜凍着了我可跟你沒完！”

說着拽着謝雲羨進了屋，然後站在臺階口向周凜招手，“阿凜快進來呀，站在門外做什麼？馬上就開飯了，快進來陪奶奶聊聊天，奶奶最愛聽你聊天了！”

周凜僵直的身子動了動，勉強扯出一抹微笑拎着東西進了屋。

“怎麼穿了一件這麼大的外套？一點也不合適，待會奶奶給你發壓歲錢，去買件合身的新衣服！大過年的不要學你哥哥老穿的一身黑，看着就不吉利！”謝婆婆以爲自己說話的聲音很小，實際上在一旁剝橘子的謝雲羨聽的一清二楚。

“奶奶，我還沒聾呢！你說我壞話也不背着我一點。”謝雲羨說着又塞了一塊橘子進嘴裏，“阿凜快坐下來一起喫桔子，讓奶奶自己忙活，老太太一停下來就編排我。”

謝婆婆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笑着和謝雲羨鬥了兩句嘴就又回到了廚房。

“雲羨哥，阿婆她——”

“噓——”謝雲羨伸出食指抵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周凜明白這是讓他不要多問，也就把滿腹的疑問給咽進了肚子裏。

祖孫三人一同度過了一個很歡樂的除夕夜。

第二天一早，謝雲羨就開車帶着周凜和謝婆婆去了醫院。

周凜一直很擔心，一直在跑上跑下，輾轉於各個科室之間，手中的繳費單子更是卷了長長的一卷，好不容易做完了各項檢查，周凜又開始排隊去取紙質的報告單，謝雲羨則帶着謝婆婆去醫生診室復診。

周凜拿着厚厚一疊報告單過來時，謝雲羨帶着謝婆婆坐在神經內科的中央休息區。

聯想到昨晚阿婆反常的舉動以及手中這一疊厚厚的檢查報告單，周凜其實差不多已經猜到了阿婆到底是什麼症狀，但是在醫生正式的診斷報告單下來之前…心裏都還存有一絲絲的僥幸。

“雲羨哥…”

謝雲羨沒有說話，只是仰着頭，單手遮住了自己的臉，另一只手將已經捏的皺巴巴的診斷報告單遞給了周凜。

周凜看着謝雲羨如此狀態，其實已經猜到了自己的預測可能是對的……但是，沒看見診斷報告單之前，周凜都還在欺騙自己——阿婆那樣好的人，上天不會舍得那樣壞的去對待阿婆的…

但是，在看見診斷報告單最底下的那一行“確診阿茲海默症”時，周凜嘴脣微張，低聲囁嚅道：“怎麼會……阿婆怎麼會？”雙手無力的下垂，恍惚間，周凜覺得那張薄薄的診斷報告單似乎有千斤重，不然爲什麼自己的手會止不住的顫抖，連紙張滑落了都不曾知曉。

紙張輕飄飄滑落的聲音如平地一聲驚雷，將這個溫暖快樂的春節炸的四分五裂。

良久，周凜緩緩抬起頭,“雲羨哥，讓阿婆留在Y市吧，我會照顧好阿婆的。”

阿婆如今的狀態實在不允許她獨身一人跟着謝雲羨一起奔赴A市，且不說謝雲羨工作繁忙很少能抽出時間陪伴阿婆，就現在阿婆的情況，如果去了人生地不熟的A市……周凜不敢想象。

半晌，謝雲羨整理好情緒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先去給阿婆拿藥吧，剩下的事…回家再說。”

這件事畢竟不是一件小事，謝雲羨估計此刻心裏也很亂，周凜沒再多言，攙着一旁已經半打起瞌睡的阿婆先行去了停車場。

回家之後，讓阿婆喫了藥之後倆人先照顧着阿婆睡下了，然後輕輕關上了阿婆臥室的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彼此沉默。

“阿凜。”還是謝雲羨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我抽支煙你介意嗎？”

謝雲羨以前從不抽煙，是到A市之後才學會的，但是在阿婆面前以及在阿婆家裏卻從不抽煙，阿婆不喜歡…今天，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周凜沉默着沒有說話，但卻默默地把謝雲羨面前的紙杯加上了水。

“謝謝你，阿凜。”謝雲羨從大衣內側的口袋裏拿出煙點上，他沒有煙癮，平日裏身上帶着煙也純粹是因爲工作需要，能夠不抽煙的場合他是一定不會抽煙的。

謝雲羨一支煙抽的很快，也很急，很快謝雲羨就將還剩下一半的煙折斷扔進了面前的水杯中。

“阿凜…”

剛剛吸完煙的嗓子還帶着淡淡的煙草味，謝雲羨的聲音也很低，帶着微微的沙啞感，“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