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專機到達英國倫敦,是當地的深夜十一點,周釋的人在這邊已經準備妥當,落地後接到他們就立即往住所趕。這一趟行程葉清晨沒有告訴梁頌華,是周釋通過江澈聯系到他的,就怕葉清晨有什麼突發情況,梁頌華了解她的病,他在的話周釋會比較放心。
葉清晨在飛機升空和降落的時候遭了不少的罪,但還算在承受範圍,回到她和父母曾經居住過的小別墅,就沉沉地睡去了。
在六年前中毒離開蔚城來到英國,她的父母爲了方便治療,買下這棟房子,爲了女兒精心布置和裝飾,可住進來還不到兩個月,他們就被姚琮的人槍殺至死,留下葉清晨孤孤單單。
梁頌華給她用了藥之後,周釋就一直守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時不時探測着她的體溫。
她的牀很大很舒服,是一個巨大的粉紅色龍貓,蹲坐的姿勢,頭頂碰到天花板,整張牀被龍貓龐大的體格罩住,牀頭被“喫”進龍貓的肚子裏,極具安全感的公主牀。
直到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葉清晨才悠悠轉醒,一眼就看到周釋坐在一旁,認真地敲擊大腿上的電腦鍵盤,應該是在處理工作上的事。
周釋發現她醒來,即刻拿開身前的電腦和幾頁資料,再坐到牀沿,摸了摸她的額頭,還好,天亮之後就沒有再發燒了。
葉清晨拉住他的手,換了個姿勢側躺,把他的大掌壓在臉頰下邊,蹭了蹭他溫熱的掌心,神思倦怠不想說話。
“餓不餓?”
葉清晨搖頭。
“是哪裏難受?”
葉清晨搖頭。
“起來喝點粥好不好?你已經一天沒有喫東西了。”
葉清晨還是搖頭。
周釋不能由着她,撈起她的身體,動作很輕,極盡溫柔,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拖過一旁她的外套,細細地給她穿好。
葉清晨還是在他的“強迫”下進食了半碗稀飯,再多也實在喫不下了。
周釋雖然希望她可以喫多點,但看她幾欲作嘔,又於心不忍。
下午,方晴他們開始收拾屋子裏的東西,這次回到這裏,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葉清晨帶着周釋去了後院的玻璃花房,那裏常年密閉,恆溫恆溼恆氧,種植的盆栽並沒有多少,讓人覺得空曠。
花房最裏面,只有一張玻璃桌,桌面中央擺放着一個暗紅色木盒子。
周釋心中了然,應該是她的父母。
葉清晨立在父母的骨灰盒面前,久久無法平靜下來,但這一次沒有哭,不知是不是因爲多了一個人的陪伴,讓她多了一份堅強。還是因爲……她也快了,快要見到他們了。
她沒有把父母分開,而是讓他們同“寢”在一個木盒子裏,因爲他們是恩愛的。
“爸爸,媽媽,我來帶你們回蔚城哦……”
周釋摟過她的肩膀,虔誠地看着桌上沒有任何裝飾的木盒,“爸,媽,對不起,現在才來看你們。”
後來,葉清晨在房間整理東西的時候,周釋看到了一條很特別的手鏈——
入眼是幹淨精致的白色系,手鏈是由三幾條奶白色的細繩編織而成,呈圓柱形態,繞法復雜。即使色調單一,也顯得華貴,且屬珍品。
整條手鏈均勻的間隔處掛了玉質的“貝殼”,一共有六顆。貝殼略微張着小口,是上等的和田玉雕刻成型的,栩栩如生!最難能可貴的,要屬貝殼裏面泣血般的鮮紅色“珍珠”!
那粒珍珠認真看,是朱砂。奇妙的是,它竟可以在貝殼內部自由滾動,而不會掉出來!貝殼開的口很小,朱砂是怎麼進去的?
葉清晨不經意間發現他拿着那條手鏈研究了許久,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這是我媽媽在我和南梔18歲的時候設計的,世界上只有兩條哦!另外一條在南梔那裏,是不是很漂亮?”
電石火光之間,周釋怔住,腦袋“轟隆”一聲,仿佛被炸裂!這手鏈……
他想起來了!六年前父母祭日那晚,他遇到那個求救的女孩,手上戴的就是這條手鏈!
他記不住她的面容,但對於這條手鏈卻非常有印象!
當時那個女孩邊哭邊喊,幾乎是跪在他腳邊,抓着他的衣服,不斷求他……車燈的照耀下,特別是手鏈上貝殼的晃動,襯着斑駁的紅星點綴,熠熠生輝!
就是這條手鏈!那個女孩戴的就是這條手鏈!周釋很確定!
“這是……你的?”他瞳孔震驚,問得嗓音都是顫抖的!
葉清晨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你怎麼了?”
周釋心跳開始虛快,死死盯住抓在指間的手鏈……他爲什麼會過去這麼多年還對這條手鏈有印象,那是因爲奶奶對玉石情有獨鍾的緣故,當時這條手鏈有幾張照片曝光在網絡上,他的奶奶對這種設計的贊譽很高!他們還對着圖片研究了好一段時間,那六顆貝殼是整塊玉石雕刻的,裏面做了掏空,可是開口那麼小,裹在裏面蠢蠢欲動的朱砂是怎麼放進去的!朱砂體積不大不小,但根本不會掉出來,這設計,堪稱完美又神奇!
葉清晨詫異,“周釋?”
周釋身體緊繃,緩緩抬眸,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她,這條手鏈是她的,那六年前那晚他遇到的那個女孩,會是她嗎?
對了!他想起那天方晴在醫院對他說的話!
“六年前,2018年6月25號,是你父母的祭日,那天晚上……也是我家小姐被姚琮的人綁架,灌下毒藥的日子。”
“你說,要是那天晚上,有人可以把她救走,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北郊,永生墓園那座山頭往東大概十公裏,你回市區必須經過的一段山路。”
葉清晨嚇了一跳,趕忙伸手搖他,“周釋,你說話,你怎麼了?”
周釋又緊張又害怕,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緊很緊!
葉清晨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搞得莫名其妙,扯着他的衣角拉了拉,“別這樣,我還有很多東西要整理,你先放開我。”
周釋深陷痛苦之中,“清晨,你被姚琮綁架,逼你服毒的那晚……是在北郊嗎?”
葉清晨愕然,但又以爲他是因爲前幾天方晴差點說出那晚的相遇有提到過這個地點,“嗯,是在那裏,阿晴跟你說起過對嗎?”
“你,你是不是,逃出來過,在路上,還遇到,遇到一個開車經過人,你求他救你,求他帶你走……可是他沒有……”
葉清晨心口發緊,視線飄忽不定,“周釋……”
周釋松開臂彎,箍住她的雙肩,與她四目相對,“是不是?”
“你怎麼了,爲什麼這麼問?”
“是不是?”
葉清晨啞然失聲,近距離看到他眼睛裏自己的倒影,十幾秒過後,才點點頭。
周釋心髒仿佛在這一秒驟停!呼吸紊亂!是她,真的是她!
“清晨,對不起……”
葉清晨某種思緒被猛然撞擊,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眸色泛着猩紅,仿佛醞釀的水霧就要溢滿湧出……
他知道了嗎?他也跟她一樣,在多年之後,突然記起這件事情的存在,而發現,對方偏偏就是自己如今深愛的人?
周釋噙着淚,儼然就像遭遇了什麼世界末日般恐懼的事,“對不起,你遇到的那個人,是我!是我……清晨,是我沒有救你!”
葉清晨僵直地站立着,她也好受不到哪裏去,他真的記起那晚的相遇……他沒有救她,甚至還罵着她,把她推給姚琮的人……
周釋往後軟了幾步,癱坐在椅子上,臉色難堪,一記接一記的後悔直衝腦門,覺得自己一敗塗地不配爲人,“清晨,是我,你遇到的人是我,我沒有救你!我爲什麼不救你!我要是把你帶走,你就不會被姚琮的人捉到,讓你喝下毒藥!你今天就不會這樣!”
那晚肯定是她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千辛萬苦才遇到一個路人,多麼希望那個路人把她救走,可是,並沒有!
他並沒有把她救走!而且還把她推給那些壞人,罵着她“戲真假”!害她重新被捉回去,灌下毒藥!
葉清晨舍不得他在對自己控訴,走近兩步,主動摟住他,“周釋,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們不要再提了好嗎?”
周釋整張臉埋進她柔軟的腹部,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過去再久,他都沒法原諒自己!爲什麼不救她!當時要是把她帶走,她就不至於中毒,不用遠赴英國求醫,父母死於異國他鄉,而她……生命所剩無幾!
那一年,他25歲,她才20歲啊……
周釋懊悔不已,如果當時帶她離開那個鬼地方,隨便把她送到另一處,就算他們之間只是匆匆一別,而後再無交集,哪怕他此生錯過這麼完美的女孩,哪怕他們不相識不相愛,她也不用面對死亡!就可以避免今時今日遭受的一切苦厄!
他爲什麼要認爲葉清晨跟那些女人一樣,故意耍手段、演戲裝可憐來接近他呢!她明明哭得那麼傷心,流了那麼多血,爲什麼不救她!
葉清晨撫摸着他後腦,想要安慰他,可又覺得所有語言都蒼白無力……
是因爲這條手鏈嗎?周釋會突然聯想起那晚的一幕,是不是看到了這條手鏈,她當時戴着它吧,她都已經忘記了她當時是不是戴着它了……就如同她當時看到他的車牌號碼,聯想到那個不救她的男司機。
老天啊,你捉弄我就夠了,爲什麼要讓周釋聯想起來呢?
周釋一度哽噎,拉着她坐在自己大腿上,“清晨,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
葉清晨忍住哭意,她都已經說服自己跟矛盾的情緒和解了,她都已經在慢慢釋懷了,爲什麼在這一切接近尾聲的時候,還要勾起她的不甘……
周釋的眼淚奪眶而出,“清晨,是我害了你……”
葉清晨使勁搖頭,指腹擦拭着他的淚水,“周釋,你不要自責,其實很多事情是注定了結果的,我們都沒辦法改變它。害我的人是葉輝山,是姚琮!與你有什麼關系呢?你不要這樣認爲!”
周釋模糊着視線,被突然攤開在面前的殘酷事實碾碎了脊梁骨,“不!都怪我……”
葉清晨吻住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勾住他的脖子,吻得比以往每一次都用力!
四脣貼合,半涼半熱,相互交織。
一場意味深長的擁吻,兩個人都全心全意地投入,沒有半點雜念,都試圖通過這個吻的魔力,彌補對方……
“周釋,你不要想太多,這件事情你沒有做錯,罪魁禍首是葉輝山,他才是害我變成今天這樣的。”
周釋摟緊她的腰身,整個頭倚靠在她肩膀上,激動的心情有所平復,但那種痛徹心扉的後悔還是異常煎熬,“你是早就知道了嗎,那晚遇到的人是我?”
葉清晨斂下眼睫,“也沒有早多久,就是那次你說要給我換車,帶我去車庫,我看見了那輛黑色的路虎,我認出了車牌,我才知道,原來我那晚遇見的人是你。”
周釋回想起那次她在車庫的反應,她確實是對着父親送給他的那部車很喫驚的樣子,當時不知道她在思考什麼,原來是在默默承受他的過失給她帶來無法挽回的傷痛!然後她發病,整個人都在難受,接着幾天對他有所抵觸……
她更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吧,當年不救她的人,是她的丈夫!
“你恨我嗎?”
“周釋!”葉清晨提高了音量,有些生氣,“那天晚上,在那種地方,荒郊野嶺的,你突然遇到一個發了瘋似的人,不救她是正確的,你並沒有做錯什麼!萬一她是騙子是壞人呢!她接近你對你有所企圖呢!周釋,你不讓她上車,是對的!”
她用的是“她”,用最客觀的第三人稱來引導他的思路,她在擔心他會走不出來……周釋都知道,她總是那麼好那麼善良!可他就是過不了這關,手裏緊緊握住的手鏈對他衝擊力太大,他松不開!
“到此爲止好嗎?不要再談這件事了!”葉清晨不想兩個人都無限循環般墜入這場噩夢的深淵,蝕骨之痛她最清楚,她不願他承受!
周釋開始變得脆弱、敏感,開始唾棄自己的所作所爲!對於懷中的人兒,除了越來越愛,還有越來越怕……
那個原本能夠一生絢爛的女孩,被他的無端自負而斷送了原本屬於她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