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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厚禮和夜宵(二合一)

哪像現在,白天被芙羅拉拽去灰巷,晚上還要巡視灰巷。伊米休再次隱晦拽了拽兜帽下沿,確保自己的臉沒有露出來,然後開始認真觀察眼前形跡可疑的鍾爾,真心實意的懷疑自己恐怕真撞上事了。

鍾爾看起來就很不正常,像是被什麼影響了情緒,只是這影響的力量很淺很淡,若非他熟知鍾爾性格,否則只會下意識忽略掉。

這樣看……背名單還是有點用的。

伊米休撥了撥銀制的鈴鐺,微笑道:“看你行色匆匆,這是要去哪兒?恕我直言,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答復的話,我會認爲你受到了異端影響,並通知生命教會。”

鍾爾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對方雖藏了樣貌,但從隨身的鈴鐺能看出來對方地位之高,更何況這裏還是灰巷邊緣,對方實力必然在自己之上,但他是命運教會的人……要說嗎?

“鍾爾。”

很快抵達的又一位大人物解了鍾爾的困厄,生命教會的執牧站在那裏,身後跟着鍾爾前不久才說過告別的同伴。顯然是同伴還是擔憂鍾爾安危,遂去請了執牧大人。

雙方對視一眼,伊米休微笑打招呼:“親愛的布什頓,你好啊,怎麼不見亞傑森執牧?”

布什頓語氣淡淡:“芙羅拉公主殿下傳召,他去見公主殿下了。”

芙羅拉???

伊米休記得芙羅拉下午才去的灰巷,他還是找了借口才脫身的,這才分開一會兒,怎麼芙羅拉妹妹又出事了?

他穩了穩心情,笑道:“原來如此,難怪不見他。”

布什頓不欲就這個話題多說,示意鍾爾帶路。拐過白色的建築物,一路直行,越走越偏,狹窄的道路昏暗無光,最後他們拐入了死胡同。

眼前是苔蘚和低矮蕨類,半倒塌的牆壁搖搖欲墜,伊米休率先發覺不對,伸出手,水晶球在他手心轉了一圈,倏地散出琉璃光彩——

隱藏起來的入口內別有洞天,腐朽死亡的氣息經久不散,潛藏起來的蟲子被無形的力量碾碎,布什頓陰沉着臉收回手。

“異端曾經……或者現在的某個聚集地,”伊米休做出這樣的評價,笑着看了鍾爾一眼,語氣意味深長,“你的路帶的可真好啊,若一直都有這樣的精準度,何愁晉升不了?我若是主教,非把你推上執牧的位置不可。”

這根本不是誇贊,鍾爾連忙把之前的事情都介紹了一遍,隱去了白蝶,只說標本十分可疑,青年也很可疑。他站在自家執牧身後,小心翼翼抬起眼,道:“他說……”

鍾爾想起來那只悽慘的白蝶,想起來那時青年神情語氣的輕描淡寫,忍不住抓住衣服一角,道:“他說,他叫紀評。”

“撕拉!”

正在端詳藤蔓上葉子的伊米休一個沒控制好,把半截藤蔓都拽下來了。積攢在葉片上許久的灰塵紛紛揚揚,他咳了好幾聲,勉強道:“你是說,那位青年,自稱他叫紀評?”

不得了不得了……

伊米休隱晦打量起看起來很茫然的鍾爾,心想難道這又是位可以挖到教會的好苗子?真奇了,爲什麼命運教會的好苗子都在別人家。

他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道:“我也認識一位同名的神祕存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遇上的這位。”

布什頓也看了鍾爾一眼,語氣沉沉:“我同樣知道一位同名的存在,也叫紀評。”

“看來我們說的是一個人,”伊米休現在坦然了,率先走進去,笑道,“我覺得會有份驚喜呢。”

布什頓略一猶豫,緊隨其後,入目是遊蕩的冰涼熒火,燃燒殆盡的殘渣堆積在各個角落,碎裂的冰塊雜亂無章,死亡和腐朽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裏,骯髒的味道使人下意識想屏住呼吸。

陣陣腐爛的氣味撲面而來,最後進來的鍾爾臉色一白,有點想吐,他顫巍巍望向堆積的厚厚灰塵,臉色慘白的想這是什麼東西……人燃燒後的殘渣?骨灰?

這裏仿佛凝固了所有的厄運,所有蛛絲馬跡共同見證這幕不爲人知的慘劇,懼怕如同藤蔓般攀附上心靈,寒意侵襲全身,讓人止不住打顫。

鍾爾終於忍不住,彎下腰開始幹嘔起來。

伊米休倒是狀態良好,他看向布什頓,沒錯過對方緊皺的眉頭,笑道:“哇哦,厚禮,親愛的布什頓,你覺得呢?”

布什頓沒吭聲。

這當然是一份厚禮,若贈送這份厚禮的是任何教會登記在冊的、明顯親教會的存在,他都不會如此糾結。可……

伊米休相當自來熟的伸手攬他肩膀:“好啦,別這麼擰巴了,不管怎麼樣都算好事啊?不用通宵查了難道不是好事嗎?可喜可賀,可以好好休息了。”

布什頓沉默了下:“那些異端向來狡猾,也許他們不止這一個聚集地,我們不能松懈。”

伊米休笑吟吟的:“嗯嗯嗯,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話是這樣說,但兩人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件事大概率不會再有後續了。依照那位存在的行事作風,如果真有後續,只可能是他故意爲之。

該不該賭這份故意呢?命運教會的人就在這裏,布什頓抬起眼睛,試圖直視藏在兜帽下的那雙眼睛:“教會收到了匿名舉報信,說是命運教會內部有神父與異端勾結,殘害平民。”

伊米休心想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哪兒都有敗類。話是這麼說,他還是從容道:“是嗎?聽起來真糟糕。”

布什頓接着道:“舉報信列出的第一個地點就是別尼王國,那也是紀評先生途徑過的地方。”

哦,挑撥離間。

伊米休懂了。但應該也不能算是挑撥離間,關系好才有挑撥的餘地,而他自認自己算不得紀評先生的朋友,說索倫關系好還有點道理。

話在脣齒間繞了一圈,伊米休保持微笑,嗓音聽起來低啞柔和:“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抬起手,水晶球憑空浮現在他目光注視之處,他不緊不慢,笑着道:“觀察這裏的情況,具體發生時間應當就在不遠之前,還留些畫面可以佔出來看看。不過,可能不太全,你不要介意。”

命運教會的佔命親自出手,在不可能請動主教的當下,這就是最優選,布什頓當然不會介意,他緊緊盯着那個水晶球,道:“當然。”

水晶球映出來的畫面影影綽綽,顯然是受到了什麼幹擾,只能模糊辨認出是一個人在說話,然後是驟然擴散開的熒火,有一道略微失真的聲音傳出來:“主動招惹紀評先生,死一萬遍也不足惜。”

果然和紀評先生有關。伊米休忽而覺得什麼都看不到也沒那麼令人惋惜了,正要熄掉畫面,忽而見四散的色塊聚攏起來,露出少女嬌俏的容貌。

……是芙羅拉。

芙羅拉妹妹爲什麼會和這件事有關系?餘光撇到神情凝重的布什頓,伊米休心知現在再熄滅畫面太刻意了,只能緊了緊手心,注視着畫面裏的芙羅拉。

他很快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沒出什麼大問題,芙羅拉只是在灰巷裏繞了一圈,又無意路過了這片苔蘚,看上去沒有絲毫問題。

伊米休正要伸手收起水晶球時,完整的畫面忽而一顫,流光溢彩的水晶球整只黯淡下來,密密麻麻的裂痕像是蜘蛛網,有個失真的、難以言喻的聲音緩慢響起來:

“偉大的舊日之主。

□□……

——您凌駕於世界之上,原初是您的意志具現,萬千星河追隨您的存在……”

伊米休才聽見第一個詞時就立覺不妙,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耳朵,這並沒有什麼用,聲音仍然在不依不撓的往腦子裏鑽。

他一咬牙,幹脆心一狠直接凝了尖刺捅穿耳膜!劇痛順着淋漓鮮血蜿蜒着流淌過耳廓,好在聲音確實有所衰弱,像是隔着門一樣霧氣蒙蒙。

伊米休捂着耳朵踉蹌直起身子,努力使自己聽不懂這些詞,不甚清醒的大腦叫囂着危險和逃離,他抬起眼睛,看見了令自己終身難忘的一幕——

那還能稱之爲人嗎?殘破不堪的、奇形怪狀的,肉芽在皮膚下掙扎着蠕動着,要努力突破這層表皮獲得自由,有些肉芽甚至已經成功了。血肉因內在的拉扯力被拽出去好遠,表皮分離的動作幹脆而無聲。

掉落下來的眼睛和耳朵彼此攙扶着漸行漸遠,又在走了沒幾步後繼續分開,耳朵還能分出皮和骨,它們打起架來,明明沒有手腳,撕扯起來卻比伊米休曾見過的任何死鬥都要兇狠。

他面前的布什頓已經徹底變成一個血人了,血珠一顆顆獨立起來越滾越遠,要去外面,去見光、見信仰,見一切它們困於皮膚之下時沒能看見的東西,見屬於它們的自由。

伊米休愣愣看着這一切,看着血珠分裂成更小的血珠,看見越來越小的鮮血滲入地面,最終也沒能活着抵達目的地,如同在看一場飛蛾撲火。

布什頓的“脣”開開合合,那不是他的嘴了,包括叛逃在外的咽喉和四肢,他不是主人,代表不了這些小東西的意志,他決定不了任何事。

爲什麼會這樣?

水晶球終於承載不住,“啪”的一聲炸成碎片,但這場自由之旅還在繼續,伊米休睜大眼睛,努力去辨認布什頓希望傳達給自己的信息。

……布什頓還在祈禱。

布什頓在喃喃念着,重復着不屬於生命教會的祈禱,他在贊美這場令人絕望的災禍,在贊美聲音送送來的偉大信仰,在贊美自己終得自由。

信仰是自由的,所有生命都是自由的,哪怕是再細小的組成部分也亦然,它們有權追尋真正的自由,這就是□□賦予這一場祈求的定義。

伊米休終於明白了自己安然無恙的原因。

……他沒有提出自己的祈求。

——————

紀評回去時還是深夜,估計睡到明天中午正好合適,他正準備去找瑪瑙,迎面卻先撞上了管家。

“您還沒休息嗎?”他微笑,又有點歉意,“抱歉,沒能聽從……”

管家渾渾噩噩,下意識道:“不……不……快……”

快跑!快離開這裏!

“什麼?”紀評沒有聽清,又走近一步,這才注意到管家額頭上全是冷汗,“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管家抖着嘴脣:“小……不,芙,芙羅拉,她……”

紀評眨了眨眼睛,心想難不成芙羅拉沒把路易斯帶回皇宮,而是直接帶來了舒溫夫人府上?那照路易斯那個傷重情況來看,難怪管家反應如此恍惚,是擔心人出事吧?

紀評連忙安慰道:“您冷靜一點,不會有什麼事的,您可以安心。”

安心?

管家看向眼前的青年。青年一如既往,神情溫和,謙遜有禮,是他最欣賞的那一類年輕人,不止他欣賞,夫人也欣賞,這才邀請來王城處理案子。

青年只是稍有些才華,又幸運至極得到了白蝶的關注,他什麼都不知道,還會爲了偶然一面的結交冒險去找西西伊農閣下。

是啊,紀評什麼都不知道。管家深吸一口氣,終於鎮定了一點,他不能慌張,他要勸青年離開這裏,勸青年去找教會求援,這樣一個優秀的年輕人,不該在這裏出事。

……可是亞傑森執牧大人都出事了,教會真的還會有辦法搞定嗎?不、不!該死的!你怎麼能懷疑教會!

管家冷汗涔涔,在心裏痛罵了自己一句,才勉力微笑道:“是,是的,您說得對,是我太過於慌張了。對了,您認識修道院的路嗎?”

“修道院?”紀評微一遲疑,“認識,我還在路上給別人指過路。”

那真是太好了。

管家匆忙走近一步,正要將一切都和盤託出,讓紀評現在就離開這裏,去修道院暫住,再請主教過來,然而他還未出聲,另一個聲音先一步響起來了。

“紀評哥哥!”芙羅拉提着裙擺穿過花叢,笑道,“我聽管家說,還以爲明天才能見到你呢。你餓了嘛?”

剛剛還在想夜宵的紀評揉了揉肚子,點頭:“有一點。”

“那太好啦!”芙羅拉開心起來,拽過紀評衣角,“你跟我來,餐廳有驚喜,管家?你也來嘛,剛剛突然見不到你了,我還很緊張呢。”

管家只覺得手腳發涼。

……跑不掉了。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