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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祝您早日痊愈

……是不在嗎?

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澤西卡能辨認出那抹血色來自於誰,因而心下更加奇怪,因爲他記得紀評先生是一位尚算容易接近的長者,對方往往也會約束好身邊的東西,輕易不會誤傷誰。

但瞧方才的樣子……澤西卡暗自琢磨起要不要引烏普爾特安過去,最後在斟酌了可能會得罪紀評先生的可能性後,遺憾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正待出口勸說,卻見烏普爾特安竟然仿佛絲毫未曾察覺時,抬步就走了過去!

澤西卡咽下了到口的勸說,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只看見那些無聲的黑暗輕而易舉便將烏普爾特安吞沒,仿佛一個人一點點陷入粘稠的沼澤。

陽光斜斜照着,餘溫寒涼的似有若無,一點動靜都沒發出來,澤西卡不敢上前,又礙於實力問題,甚至無法判斷烏普爾特安到底是死了還是見到紀評了,只默默又後退了一步。

這次沒了烏普爾特安同行時設的“蔭蔽”,來往的侍女很快發現了他,喚道:“澤西卡小少爺,你怎麼會在這裏?我並未聽說易林爾斯……啊,你是來找路易斯少爺的嗎?他今日出去了,不在這裏。”

澤西卡:“你知道那裏是誰嗎?”

“啊……”侍女笑着道,“是夫人請來的貴客,現在正在休息,管家叮囑了不能打擾。我帶你去見管家吧?你渴了嗎?哎呀,你路上沒遇見別人嗎?他們怎麼就任由你一個人呢……”

澤西卡被侍女牽住手,他忍不住又回頭一眼,正對上一只漂亮的眼睛!血紅色的眼睛在窗後一閃即逝,很快窗簾垂落,他只覺得心髒跳動的厲害,冷汗浸溼了衣服,他偏偏說不出來自己在害怕什麼。

澤西卡。

他這樣稱呼自己。

你不是第一次遇上這些事情了。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侍女牽着他越走越遠,相觸的手心並沒有因爲長時間的接觸而溫熱,觸碰間仍然一片寒涼,澤西卡寸寸抬起眼睛,看見侍女臉側一枚漆黑色的鱗片,像是硬生生插進去的,卻不顯違和。

侍女恍若未覺,偏頭微笑:“怎麼了?”

澤西卡強顏歡笑:“侍女姐姐生的這麼好看,端莊的儀態更是令我心動不已,忍不住就想多看幾眼。”

侍女噗嗤一聲笑了:“你是跟誰學的呀……”

說話間,鱗片顫顫巍巍,由一個變成兩個,然後是三個四個……澤西卡曾經在文獻上看過類似的描述,他也知道自己現在不應該害怕,可是看過和親眼見到是兩碼事……

紀評先生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爲什麼還會有來自死神的污穢在這裏瘋長?還是說在那場他根本無從得知的交鋒裏,雙方其實達成了什麼他不知道的約定?畢竟他也只是靠觀察猜測得出的結果。

他猜測紀評先生要借一場大亂子分割信仰,也猜這場“熱鬧”極有可能來自死神……至於旁的所有事情,不過是正餐前無關緊要的甜點,比如說萊爾授意路易斯去做的傳播污穢種子。

大皇子莫名其妙把目標對準萊爾,又因爲死神信徒被清剿幹淨,於是萊爾幹脆自己動手準備搞亂收牧日,並篤定準備分割信仰的紀評不會出手阻攔……至於之後,無非是要讓收牧日不能正常進行,所以做什麼都可以。

澤西卡想起來那些黑紅色的霧氣,想起來那些腐朽枯敗的氣味,想起來簌簌而落的蝴蝶殘肢,想起來無辜普通人劫後餘生卻偏偏茫然、困惑的臉。

——他們爲什麼茫然?爲什麼困惑?

黑紅色的霧氣證據確鑿,幹癟的人皮一張張攤在地上,鮮血和凋謝的肉一起奏響燦爛的歌,不屬於這個世代的語言慢悠悠唱着禱詞……應該會死很多人。

至少已經接連折損兩位執牧、主教又被拖住的生命教會顧不到所有信徒,至少連陽光都不會眷顧的灰巷會成爲一片血的汪洋,至少……

澤西卡看向婢女的臉。

至少普通人會記住驚心動魄的一切,記住那些痛苦和絕望,記住瀕臨的死亡和一起一伏的心髒,記住皮膚緊貼地面的冰涼。

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澤西卡舔了舔嘴脣,顫巍巍問道:“你剛才……有……有做夢嗎?”

那應當是個什麼夢呢?應當是個腐爛枯萎、包含所有絕望的夢,於是夢醒之後才會印象深刻,清晰記住夢裏的所有細節,包括救贖自己的一切,澤西卡聽見侍女說話,聽見終於帶了點後怕的語氣,聽見侍女困惑又不解的詢問,最後聽見星光。

“好像很多人都做了這個夢。”似乎是胸口還殘留着不適感,侍女捂住胸口,手指上着生的黑色鱗片劃破布料。

“我……”她怔怔注視着劃破的地方,注視着自己的手指,繼而顫抖摸上自己的臉,仿佛才後知後覺這些,語調破碎成懼怕的音,“我……我怎麼了?”

澤西卡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要怎麼說呢?和侍女全盤託出,說死神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要來朵圖靳帝國的王城墨格分割信仰,甚至於發展到“降臨”的地步,還是說又有位神祕的存在路過這裏,順水推舟?

說這是來自死神的污穢,說你本該死在這污穢之下,說你本該擁抱死亡……但是有存在用夢境隔開了污穢和現實,將一切污穢留在了無痕無跡的夢境,留在了世界海,所以你們得以在夾縫中生存,得以淡化遺忘所見所聞所感……

但你們終究遺忘不掉,污穢會與你們藕斷絲連。就像是有人生而貴族,有人生而平民那樣,會有人平安,也會有人繼續染上污穢,繼而死去,或者得到力量。

這都是侍女從沒有接觸過的東西,也許她聽見了只會更難以置信甚至因此直接發瘋。她只是個安安分分在貴族府上伺候的僕人,澤西卡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用問。

不值得記住的名字,問了也沒有意義。

於是澤西卡只能說:“這是一種病。”

他猜測教會也會給出一樣的答案,哈……教會永遠喜歡掩飾真相,僞造出平安的假面,期望以此安撫民衆,過往的無數次,教會都是這樣做的。

而真理高塔的理念與此截然相反,真理高塔希望傳播“真理”,希望所有人都能掌握“真理”。所以真理高塔全是瘋子。

澤西卡慢慢握緊侍女的手。

“姐姐,你只是生病了,這是一種很罕見的病,只有虔誠的信仰能治好它。”

真相哪有解決的方案重要。就這樣吧,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神明身上,祈禱祂的眷顧,祈禱祂的庇佑……

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澤西卡莫名也覺得自己在真理高塔待久了,待瘋了……烏普爾特安說得對,真理高塔裏只會有蔑視信仰的瘋子,早晚會自取滅亡。

“你可以去教會禱告,請求牧師和神父的幫助。”

當然,那樣可能會死。

所以……

“……我更推薦你去向紀評先生尋求幫助,你知道的,他是舒溫夫人邀請而來的貴客,他很博學,也很溫和,他知道很多事情,一定能治好你的疾病。”

“不過,美麗的侍女姐姐,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如果……

“如果你真的去見紀評先生的話,請務必務必……不要說出我的名字。”

哪怕紀評先生可能已經知道,哪怕紀評先生其實並不介意爲無辜可憐的信徒提供幫助,哪怕紀評先生可能真的,溫和、寬容。

但我……

“您知道的,小孩子總會害怕。害怕自己隨意做什麼事情,會爲自己招致禍事,還害怕這禍事根本解決不了。”

“好嗎?侍女姐姐?祝您早日痊愈。”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