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咕咕…”低沉的哀鳴聲,穿透黃土大地的煙塵。
老屋,門口臺階上,若有所思的女人手拿玄色戰袍的泥塑人撫摸着。
小泥人圓頭圓腦,已被撫摸的光可鑑人。黑色戰袍後背印有“顓頊”的字樣。
顓頊五行屬水,是海神。
1938年,夏日的黃昏,中原大地熱浪滾滾。前幾天狂風暴雨,老樹連根拔起,今天,忽然停歇了。
“媽,您又拿着泥咕咕發呆…喫飯了!”黝黑肌膚的瘦高男子高聲喊着。
“小,這次回來幾天?”
“一會就走了,媽,讓秀兒留下陪您。別等爸了,他大概不回來了…”
“瞎說,不會的。他說了一定回來。”女人悠悠的說道。低頭忍着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不再喫那條黃河鯉。慢慢走到門口的臺階上,坐下。
吹響了泥咕咕,憂傷的哨聲響起,忽然起風了。身後叫秀兒的女人,身材高挑,長發及腰,腹部凸顯。
遠處,一片腥風血雨。
拿着刺刀的闖入者在村子裏燒殺掠奪。“哈哈,八嘎…”一排排衣衫襤褸的老人,孩子,甚至還有懦弱的,手無寸鐵的精壯男人都倒下了。
滿是塵土的草垛上,慘叫的女人被尖刀挑起,衣衫不整,滿眼的驚慌恐懼。
一個孕婦被刺刀刺中,血流成河。
“小鬼子,我跟你拼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衝過去奪過刺刀,他的力氣很大,一看受過專業訓練。
“八嘎丫路!”幾個士兵過來一陣掃射。五十歲男人中彈後掙扎了許久,終於倒在血泊中,怒目圓睜,手中緊握那把軍刀不放手。
一個士兵又拿着刀,向那男人胸口刺入,鮮血噴湧而出,濺向士兵的眼睛。
男人喉嚨發出“嗯”的悶哼,胸口劇烈起伏片刻,慢慢閉上眼睛。士兵走過去想掰開他的手,可那雙長滿老繭、粗糙的手,緊緊握着刺刀柄,怎麼也掰不開…
黃土地上,橫屍遍野,天空之外,似有哀傷的泥咕咕叫聲:“咕咕…咕咕…”
老屋內,接生婆忙的不可開交 ,秀兒的頭發已被汗水打溼。一聲洪亮的啼哭,響徹雲霄。
“哇…”
“還是個男孩…”
“又是打靶的…”
“嘿,挺有勁…”
“他爺說叫周弧吧…”
在農村長大的孩子,與自然親近多了,氣質樸實無華。
周弧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眼神仁慈友愛,很多孩子都喜歡找他玩。無論男孩女孩,能很快的信任他,喜歡他。
那時的周弧陽光,健康,坦蕩,爽朗。
周弧的爺爺就埋在老屋後的山坡上。他帶着剛認識的女孩去他老家做客,只因女孩好奇他爺爺手握的那把日本軍刀什麼樣。
周姓到第三代還是軍人,在北京當兵,當特警時,訓練的苦完全靠跟女孩聊天消減。那年他28。
他帶的這個女孩只見過兩次面,網上聊了一個多月。女孩與他同齡,也是28,父母也在張市,倆人因是半個老鄉,迅速熟絡。
周弧對她的感覺好似親人。他一再向女孩表示:“我對你沒感覺,只是普通朋友。”因爲他看着女孩似乎過於熱情,都不好意思。心裏暗想:“這看着怎麼像個癡情女子,別非我不嫁,我可不想過早結婚,進入牢籠。”
女孩其實很傲氣:“我是富二代,家裏有幾十輛車的,怎麼會看上這個窮小子。他無來由的自作多情真是無語了…總想着徵服我這顆自由的心,閒的吧…”
女孩大氣善良,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冷酷表情僞裝自己。
女孩對周弧是只給面子,不交裏子,歡迎光臨,感謝惠顧的熱情款待。
第一次在咖啡廳見面,周弧很謹慎,職業習慣讓他小心觀察周圍,抬眼看正坐對面的女子。一身黑衣,目不轉睛盯着他看。
“你覺得我長的怎麼樣?”
“嗯,挺精神的。”
周弧迅速臉紅了。心裏暗想“她喜歡我…不過她長的一般…”
女孩不眨眼望着對面的男孩。
靦腆一直低頭的周弧其實在觀察她的腳。
女孩心想“他莫非喜歡我,書裏說的不敢看應該是喜歡。”女孩在男女之事上,天生不開竅。
爲了破解尷尬,女孩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話,忐忑的手心都是汗。
周弧逃之夭夭,半個小時就說有事走了,他最怕別人給他上課。
回家之後他覺得女孩肯定對他評價不好,很快在網上打字,又說:“我去找你吧…”
還是那個咖啡廳,女孩居然請他喫了飯。他很開心:“她能請我喫飯,說明她喜歡我。”
女孩真的只想跟周弧做普通朋友,可以無話不談,心無芥蒂的普通朋友,真摯友好。
可周弧不是那麼想的,他想拉她的手,感受女人的溫柔,他想緩解壓力,想釋放屬於男人的魅力,想讓女孩崇拜臣服於他。
但他這些話,打死他也不會說出口。他討厭這個女孩身上的傲氣,覺得她在裝。
確實,女孩崇拜英雄。當周弧說了他的爺爺是抗日八路軍時,他看到她希翼的目光閃爍。
他們之間曖昧的情愫,隱隱約約。女孩在克制,她奇怪這種復雜情感難道源於她的英雄情結嗎?
她活的很孤獨,平時沒有朋友。常常一個人幻想自己是個抗日英雄。只想追隨英雄,爲其付出真心和生命,在所不惜。
火車上,倆人沒有說話,各自想着自己第一次的愛情故事,沉默着。
“我家裏有軍刀,那是我爺爺拿過的,還有血衣…”
女孩仿佛看爺爺一樣看着周弧。
“你腹肌真好看。”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差點讓周弧把剛喝的水噴出來。
“我操,她怎麼大庭廣衆冒出這麼一句話。”周弧臉紅的不知說啥好。
“嗯,一會就到了。”周弧笑笑,忽然覺得火車開的好慢。
清明假期,到老家,依舊聽到哀鳴的泥咕咕叫聲。去墳頭祭拜時,二人還是默不作聲。
黃土埋忠骨,回首思故人。女孩看着周弧跪下磕頭的樣子,忽然覺得他莊嚴肅穆,一改曾經的吊兒郎當。
周弧磕頭的瞬間完全忘了身後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