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之內,沈老爺面對太子的不期而至,面上波瀾不驚,內心卻暗自思量。
這幾日自家千金仿佛脫胎換骨,往東宮去的次數少之又少,按常理,以太子對千金的關切之情,理應早有動作,而卻能隱忍至今,實在令人遐想連篇。
他心底不禁泛起一絲憂慮,擔心太子對女兒的情意是否已不如往昔那般深厚,於是他將這份憂慮化作對沈若雲的一連串贊譽。
而宋序,心思早已飄遠,他滿心只想盡快步入沈若雲的閨房,靜候她的歸來。
沈母瞧出宋序的心不在焉,拉住了滔滔不絕的丈夫,借口說沈宏塵近日來心緒不寧神志不清,恐忽然跑出來衝撞了他,這才如了他的願。
沈若雲的閨房他並非第一次來,回想過往,好似每次都是帶着倉促與憤懣進來,又在怒潮中匆匆離去,未曾有片刻閒暇,去細細品味這方寸間的溫婉與雅致。
跨過門檻,一抹未完成的柔情映入眼簾——茶幾上,一對鴛鴦枕巾半繡未成,針腳間透露出一絲笨拙韻味,顯然那刺繡的手藝未見絲毫長進。
季白見那枕巾上憨態可掬的旱鴨子很是眼熟,與宋序隨身佩戴的那個荷包上的如出一轍,心中暗自思忖,這二小姐的愛好當真是別具一格,竟對鴨子這般感興趣!他忍了忍,沒有說話。
水瑤此刻如同驚弓之鳥,手中捧着茶盞,動作間難掩顫慄,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宋序的目光緩緩掠過屋內的一景一物,大至翠玉屏風,小至案幾上的茶盞筆架,每一件皆是珍寶,且全出自他之手。
讓他自己也不禁暗自驚異,這麼多年,他到底送了多少寶貝過來。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帳幔後的一襲紅色束腰騎裝之上。
沈若雲方至朱紅大門前,便瞥見立於門檻之外,神色焦灼的父親。
見她回來,沈老爺已急步迎上,語氣中帶着幾分慌亂與責備:“太子殿下早已駕臨候你多時了,你這孩子,莫非又在外間闖了什麼風波?我私下遣人悄悄去探,得知殿下竟將你院中侍從悉數遣了出去,一副獨留一室與你相對之狀,此舉深意,實在令人揣測不透啊!”
沈若雲聞言,不由自主地,一抹羞愧笑意悄然綻放於脣邊,臉頰上隨之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緋紅。
細想這幾日,那御案之上的請婚折子該批了吧。
宋序刻意屏退了周遭的侍從,分明就是想與她親近,想來是請婚的旨意下來了,他便急不可耐的跑來了。
“父親今日上朝,聖上可有與你說些什麼?”
沈父略顯慌亂地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一絲不解與謹慎:““今日朝堂之上,聖上並未單獨召見我細談何事,莫非……是你今日在外有所舉動,竟驚動了聖上?”
沈若雲聞訊,秀眉微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按理說,聖上與皇後對她青睞有加,往日言辭舉止中也曾暗示過兩人的婚事,怎麼這請婚的折子一壓再壓,拖了這麼久都沒動靜!
倒是令她生出一絲不安來。
梁藝薇對此卻是心知肚明,言辭間卻難掩幾分譏誚:“世人皆道太子殿下沉穩內斂,怎料方助你一臂之力,便急不可耐地前來邀功,此等行徑,實屬令人意想不到!”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上午魚販家中的驚險一幕,至今心有餘悸,脊背仍隱隱發涼。
梁藝薇未曾料想,她的父親竟如此大膽,爲了那片刻的溫存與私欲,如同被鬼迷了心竅一般,竟欲對那無辜魚販下此毒手。
說到底還是她和沈若雲過於天真,未曾深諳人心之復雜與險惡。
同時也在心底泛起一絲慶幸,幸得太子殿下雷霆之手,搶先一步將此事擺平,若是她的父親覓得可乘之機,此事一旦曝光於世,必將掀起滔天巨浪,後果不堪設想,對她梁家就是滅頂之災!
直至黑翊衛裝作無意間提醒沈若雲,提及近日城中湧入了幾個陌生面孔。
這本是市井常態,不足爲奇,然而那幾人卻偏偏於光天化日之下,以黑布遮面,行蹤詭祕,顯然非普通百姓所能爲。
更令人心生疑慮的是,他們頻繁出沒於梁府周遭,那就不得不引人注意了。
沈若雲這才覺得不妥,即刻與梁藝薇率衆急赴魚販家,但見屋內一片狼藉,猶如風暴過後的戰場,而季白已在屋中等候多時。
原是宋序其智若淵,早已洞悉梁員外會走此險招,知他不惜重金,於黑市中僱傭了幾名殺手,意圖對無辜魚販下此毒手,令季白搖身一變,化身爲那魚販裝扮,靜待獵物自投羅網。
梁員外初涉此等污濁之事,不惜砸下血本,竟將朝廷懸賞追捕的逃犯一一招致麾下,反倒成了新官上任方知縣的一場意外之喜。
方知縣樂呵呵地立於門外翹首以盼,只須臾之間,裏面悽厲的呼喊聲穿雲裂石,他帶着衙役們推門而入,輕輕松松將那幾個逃犯拿下。
這等小小功勞季白可看不上,自然是記在了他這個知縣頭上。
季白等來沈若雲,未發一語,只故意在她面前晃了幾圈後就悄然離去,其舉止間流露的深意不言而喻——此番虛驚一場,皆是太子殿下功勞。
而那魚販目睹此景,心中對葉喬一的真心也漸漸蒸發。
沈若雲見狀,溫婉細語,以柔和之力苦口婆心,梁藝薇則在一旁巧舌如簧,煽風點火。
魚販在一番權衡利弊之後,他毅然決然提筆揮毫,一紙賣身契,二百兩白銀,換得他與病榻之上的老母遠走他鄉安穩度日。
隨後,二人一派悠然自得之態,踱步至熱鬧非凡的戲園。
這戲班子果真是龍頭翹楚,編排的戲劇精妙絕倫,每一幕都扣人心弦,引得臺下百姓們無不屏息凝神,沉醉其中,樂此不疲。
一時間,這臺戲成爲了城中人口耳相傳的佳話,戲票一放出,便遭哄搶一空,求之不得者,無不扼腕嘆息。
誠然,此戲本之名,乃出自沈若雲之妙筆,名曰:魚市綺夢:販夫之妻與那首富之間不得不細品的苟且事!
她念及如此上乘之作,若僅供百姓消遣,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之感。
沈若雲親自造訪班主,討來兩張雅座戲票,吩咐人,一張悄悄給八皇子送去,另一張悄悄給七公主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