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深秋。
再見長安二字，方梔夏有些恍惚地想：居然才過去了一年？
城門守森嚴，官兵拿着長公主的畫像一個個細細核對着，連同等身高的男子都不放過。
上次喫了藺不周易容的虧，眼下陛下隔不了兩三日便大發雷霆地施壓，更讓守城人不敢松懈半分。
入城出城的人以城門爲界，向兩頭延伸出好長的隊伍。
方梔夏等人排在隊伍中，與前後行人一樣反復展望隊伍前段，露出不耐煩的嘖嘖聲。
“都過去半月多了，這人還沒找到？那指定都變成巨人觀了啊！”
有人發出抱怨，於是前前後後地便聊開了。
“這位兄弟你小點聲吧，聽說陛下最近啊……殺了不少人呢。”
他後一句開始壓低，又接着道，“早前說些長公主的事，官差警告警告也就過了，再嚴重些，押牢裏幾天也就放了。
但是最近這謠言實在、實在是駭人聽聞，又關天子，我聽我兵馬司的兄弟說單兵馬司都斬了這個數。”
他比出五指。
有人道：“才五個，陛下要是真想壓住咱們老百姓的嘴，五千吧，殺五千人我看他敢嗎？”
“這事傳得有鼻子有眼，無風不起浪諸位聽過沒？咱們庾國的開國皇帝下的便是天下皆可諫這第一條例！
天子坐高位，體恤不了百姓苦難。
官官相護，蔽障一層又一層，那高位之人要做明君、做名垂千史的帝王，他敢殺上五千人來堵嘴？
他這就是要廢了老祖宗留下的天下可諫、可監！”
這人大概是個讀書人，一番激動之詞說得周遭喝彩起來。
“對！無風不起浪，此事若是子虛烏有，他何必氣急敗壞地殺人？”
“就是，這事前前後後啊，全能對上，假公主、玄術、天師殿……對，還有那太子妃九方臨梔，就這麼在九方城憑空消失了？”
被人提及的方梔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與人目光對上。
那人還問她，“小姑娘你說是吧？”
方梔夏擺擺手，低着頭小聲回：“我不敢說，我害怕。”
“你們幾個！排好隊伍，保持安靜！”官差來呵斥幾聲，頓時安靜不少。
“姑娘，看樣子還真讓趙尤藏住了。”阜寧小聲道。
方梔夏點點頭，趙聘越是氣急敗壞，對他們越有利。
……
太子府。
趙尤將手中的信紙磨得破爛，“已回、已回，距離她寫下那封信時，至少已經過去半月了吧？”
朱雀：“算算日子，有了。”
趙尤突然一愣，轉頭看她：“有……有什麼了？”
朱雀：“有半月了啊，縛魂令已回，有半月多了。”
趙尤噢一聲，“那你說她爲何還不來？本宮，可沒多少時間能耗了……”
朱雀搖頭，“被斷了手腳筋險些喪命的人，再次單槍匹馬的來還是非常需要魯莽勁的。”
趙尤笑一聲，將手中的爛紙扔出去。
“那你的意思是，我被人利用完就背棄了？本宮要孤軍奮戰，拼死一反了？”
朱雀又搖搖頭，“屬下以爲方梔夏此人相當魯莽。”
趙尤哈哈大笑，“朱雀啊，你可真會逗樂子。”
“殿下，這些日子兵馬司、大理寺、包括衙門大牢，殺了得有近百人。陛下被逼得急了，對您不利。”
“父皇瘋的，確實讓我也有些看不透了。”
土黃龍在此時敲門送信，“殿下，李相的信。”
趙尤接過，展開來看，眉頭越看越深。
最後又哈哈大笑起來。
“怎麼了？”朱雀問。
趙尤將信遞給她，“不愧是一朝宰相，不愧是少年奇才，李政，可惜啊。”
朱雀很快看完，也是蹙眉，“依李相所列，這些人最後都能與殿下您掛上關系，陛下的招可真全面。”
“是啊，我還奇怪呢，他不該這麼氣急敗壞地發瘋啊。”
他又將信接過來，在燭火上點燃，“兵馬司左時雨，是我的人；大理寺卿，是李相的門生。‘謠言’這等小事，衙門才以暴衝亂罪誤、殺五人。
呵，兵馬司與大理寺卻大開殺戒。
長安衙門本就形同虛設，長安百姓的大小事基本都有兵馬司來管，更大的事才上到大理寺去。
所以啊，這事明着看，衙門殺的少些，也不算突兀。
朝謀，還是李相看得更明。”
李相的信中不僅點明了此事，更將那些被殺之人列出不少虛處來。
可以算是，替趙尤而死。
朱雀咂舌，“這明晃晃的氣急敗壞、殺雞儆猴封口的行爲，居然這麼深。輿論調轉在即，殿下，危之。”
趙尤癱在椅背上哼唧，“危啊危啊，這李相也不寫個解法，本宮又深陷父皇的囚網了。”
趙聘眼下在坊間亂殺無辜、做賊心虛的暴君口碑只會是一時的。
很快，此事就會變爲太子與李相合謀，造謠長公主與天子、控制輿論，以手中權勢瞞着他趙聘在亂殺無辜。
而證據，在李相的信中已然列出。
那死的近一百人中，至少能拉出十多人可算趙尤的‘死侍’。
他們爲趙尤衝鋒造謠，又被趙尤的人擒住，更主動挑起與官兵的刀槍衝突，而後刻意落敗身死，爲太子鋪路。
爲他謀位鋪路，給天子潑污水，造此等大逆不道的謠，拿已故將士的死兒戲……
“絕，真絕。”
趙尤忍不住給他爹鼓起掌來，“如此一來，此刻我反，反而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正中下懷了？”
朱雀嗯嗯兩聲，“難解。”
難解在於不動，等着也是被扭轉污蔑，調查、禁足、撤儲君。
動，正中下懷，調查、禁足、撤儲君。
他趙聘怎麼都是好君主，好爹。
“朱雀啊，壓力好大。”
趙尤心中已然明白，李相未寫解，自然也是一時半會的難解。
此時的解，在方梔夏，在九方臨梔。
只要九方城的祕密給告破，縛魂令出，一切的謠言都會變成事實。
室內陷入沉默。
到底是方梔夏能先來一步，開始趙聘的棋局先將他一軍？
房門再次被敲響，金白虎來送信，“殿下，左時雨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