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洲是個要強性子,梗着脖子寧死不屈。
但潛安尊者爲了了結這段因果,當着柳生生的面一掌廢了他的修爲,直接從化神前期跌回元嬰,又被封閉靈力神魂,跪在了火焰窟門口。
“既如此,我與尊者一門再無恩怨。”柳生生大手一揮,就想把這些煞神全部送走。
宿問清收回朗樾,輕聲道:“那我們也告辭了。”
他實在被這小姑娘的“爹娘”喊得無力招架。
“你們住在哪兒?”柳生生嗓音輕靈,特別像幽谷中那些嘰嘰喳喳的靈雀,帶着勃勃生機,跟林詩然相比,她更像是一心幹淨,在正途坦蕩中教出來的女修。
“這個給你。”忘淵帝信手折了一只金紙鶴,拖着漂亮的尾羽飛到了柳生生掌心,然後融入其中,“若什麼都處理完了,想來逛逛,就讓這東西給你帶路。”
“多謝……”柳生生沒說完,問清仙君淡淡一眼看來,她頓時噤若寒蟬,輕咳兩下:“仙人慢走。”
看林洲這副慘樣柳生生就開心,她可以一邊在府邸中休養,一邊看林洲受盡折磨,舒服!
魔女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在宿問清二人離開後,也轉身進了府邸,並且設下結界,自始至終都沒看宋欲一眼。
“走了。”潛安尊者的拂塵從眼前飄過,空氣中透着股凝神香的味道,但宋欲心中江海翻騰,這點子安撫根本讓他冷靜不下來。
“師兄……”林詩然紅着眼眶上前。
但她只是剛動了一下,宋欲就冷冷一眼,林詩然頓時被人提住了脖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宿問清一落地就看到蘇和坐在石桌前,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他們遊玩數日,對蘇和來說也不過短短兩天。
“風卿呢?”宿問清上前問道。
“跟昭秦在後山練劍。”蘇和面色溫和,抬手示意宿問清坐在對面,宿問清接過黑子,跟蘇和對弈起來。
之前就說過,柳妄淵是個臭棋簍子,在旁邊看了一陣原本想指點兩句,後來發現他連兩位大神爲什麼這麼走都不知道。
“此行可開心?”蘇和隨口。
“開心。”接話的是忘淵帝:“還順路認了個閨女。”
蘇和抬頭,看到宿問清落下一子的同時深深吸了口氣,他覺得不宜再問,就不吭聲了。
“仙尊就不想知道是誰嗎?”忘淵帝開口。
蘇和:“不感興趣。”
“……”
岐麓山上的溫泉池是衆人唯一默契地達成共識、絕不涉足的地方。
柳妄淵從背後貼近,宿問清的發像是上好的黑緞,靜靜飄散在水中。
“帝尊……”宿問清轉過頭。
柳妄淵順勢跟他親吻:“怎麼了?”
“累。”
宿問清是真累,累到他素來無夢,今日竟然罕見地夢到了一些陌生畫面。
眼前是聖潔嚴肅的大殿,他身着白色襲地法袍,一步步走出,站在了雲巔之上,天幕上星辰閃爍,感覺一抬手就能摘下來,明明第一次見,宿問清卻在夢中覺得理應如此,好像他的確有過這樣的日子,心境不似如今這般豐富,而是暈染開一片廣袤無垠的深藍,喜怒哀樂落在其中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他一個人安靜站着,千年萬年。
先天靈根得天道眷顧,生來就是這片大陸的神族。
但爲了不讓先天靈根者自甘墮落,第一代神明徹底飛升離開這片大陸前曾經降下法旨:倦怠卑劣者,先天靈根亦驅逐;勤學心正者,半步飛升後可坐享神界。
是以人修、鬼修,魔修接連出現。
這時候還好,但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先天靈根從皮到骨皆爲神物的祕密。
當貪婪肆意滋生發酵的時候,泯滅本性不過是時間問題。
眼前場景一變,從黑夜成爲了白天,隔着一條雲海,對面各類修士混在一起,神色警惕嚴肅,似乎要做什麼。
這些人的站法,從前往後,都是按照修爲跟身份來的,最前一排多是些上了年紀的,宿問清掃了一眼,竟然覺得很熟悉,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忽的,他的目光落在一張極爲俊美的年輕面龐上。
他真的太年輕了,年輕到不該出現在一羣老粗皮當中。
宿問清心頭莫名悸動,但他像是被強行封印了記憶,明明這張臉這麼親切,他盯着對方看得久了,那人也在跟宿問清的平靜對視中生出幾分笑意來。
“仙尊,我知道我很好看,別看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宿問清很快紅了臉。
再然後,那張臉近在咫尺,宿問清被對方攬住了腰,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仙尊,我想……”
這話已經不是大膽那麼簡單了。
羞憤跟難以置信淹沒胸膛,宿問清從未被人這麼冒犯過,狠狠一耳光甩了上去!
“啪!”
岐麓山府邸,柳妄淵瞪大眼睛,然後後知後覺捂住臉,更加難以置信,好好的,怎麼就動手打他了……
宿問清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帝尊捂着臉頰,懷疑人生的樣子。
“怎麼不睡覺?”宿問清啞聲問。
“睡了,你給我打醒來了。”
宿問清:“……”
“說說。”忘淵帝將問清撈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裏:“夢見什麼了?”
宿問清蹙了蹙眉,那些畫面被一些東西阻擋住,他分辨不出,嘗試好幾次都沒結果,索性放棄:“忘了。”
“應該是我。”帝尊十分自戀,“但我做什麼了?讓你夢裏動手?”
“應該是耍流.氓。”
忘淵帝:“……”
清晨醒來,宿問清一出門就看到風卿拖着昭秦從眼前路過,真的是“拖”,昭秦困得不行,兩只腳在地上隨便劃拉一下,風卿一松手他就能倒在地上。
“練劍?”宿問清問。
“仙君。”風卿點頭打招呼,然後低頭看昭秦:“嗯,正在教他劍法。”
忘淵帝出現在身後:“哎呦,這樣子能學進去嗎?”
一聽到忘淵帝的聲音,昭秦使勁兒擠眉弄眼,發出求救信號。
忘淵帝挺喜歡這孩子,忍不住出手相助:“哎,我剛回來,想考考上次教昭秦的煉丹術怎麼樣了,不如今天把人給我吧?”
“不行。”風卿早就發現了他們的小九九:“不然帝尊去跟蘇和說?”
忘淵帝衝眼前二位擺擺手:“再見。”
昭秦:“?”
宿問清淺笑了一下,然後一抬頭,就發現岐麓山頂的雲霧呈包圍之勢定在四周。
“帝尊……”
“不管。”忘淵帝牽着宿問清去樹蔭底下喫烤魚:“有本事親自下來跟我過過招。”
霧林仙人費了好久的功夫才找到他們的蹤跡,然後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淵帝不僅醒了,看情況即將重回巔峯。
想到當年那一戰,霧林仙人的手腳就止不住地顫抖,日月失色血海奔騰,他從一個年輕弟子到今日的仙人,萬載下來再沒任何戰爭值得他多看一眼,最近的就是上次淵帝重新飛升。
三金尊說是淵帝的時候他還沒相信,直到親自感覺到那股霸道強悍的靈力波動。
“仙人,動手嗎?”有人在霧林仙人身後說道,定睛一看是三位,雲霧散去些,他們竟然跟上次的三金尊長得一模一樣!
你就讓魔族來也生不出這麼相似的六個,他們的眼角眉梢如同復刻,連眼尾下壓的弧度都一致,這不對勁兒。
與其說是三兄弟,不如說是霧林仙人通過某種不知名的手段“印”出來的。
“動手?”霧林仙人冷哼:“上去都不夠淵帝熱身的。”他目光森然,盯着岐麓山一角,“走吧,去鄒烏山請人。”
一聽到“鄒烏山”,三金尊臉色齊齊一變。
霧林仙人也面露忐忑,鄒烏山那位絕七情六欲,已經許久不曾過問過外界的事情,若是撞上對方心情不好,修爲稍微低點兒就會被打成飛灰,以前不是沒發生過這種情況,時間久了誰也不願意去。
但這次沒辦法,霧林仙人連合道時期的忘淵帝都打不過,更別說如今半步飛升,還有神劍神器一堆東西。
傍晚時分昭秦被練廢了送了回來。
眼瞅着孩子就要咽氣了。
蘇和看得好笑,又有些不忍,“明日去跟帝尊煉丹吧?”說完瞥了風卿一眼。
風卿坐下,抿了口茶,這才點頭:“好。”
昭秦差點兒哭出聲來。
“今日路過,仙尊房門大開,我看到了牀上的紅綢。”宿問清忽然開口,眼中難得帶出點兒戲謔的笑:“是要做什麼嗎?”
蘇和“啊?”了一聲,毫無準備被宿問清抓了個現行,一時無措。
“我想學凡塵禮節。”風卿接道。
忘淵帝挑眉:“娶回家?”
“對。”風卿強調:“三叩天地,稟明月老。”
“行吧。”岐麓山許久沒熱鬧過了,帝尊還挺樂意操辦:“到時候請瞭望首等人回來喝酒。”
一直裝死的昭秦終於忍不住了:“嗚……”
帝尊哈哈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