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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做得很好

柳妄淵抱臂看着,從一開始的擔憂到震驚,此刻只覺得耳膜擂鼓,心頭有什麼東西跟着齊齊振奮!

宿問清喜歡忘淵帝,所以在他面前多數時間謙和有禮,從未這般具有攻擊性,最後一道天雷被他一劍斬斷,天劫在空中猙獰片刻,嗡鳴聲遠去,最後消散。

天光放晴,山河同霽。

宿問清身上的法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極度緊繃過後,神經像是撐開的棉絮,他原地踉蹌了一下,朗樾回歸識海,下一秒就被人接住,這下宿問清徹底脫力,任由柳妄淵將自己抱穩,嗓音低啞:“帝尊……”

“真棒。”柳妄淵不吝誇獎,他有一肚子話,最後就剩下這兩個字。

從問世到現在,也就對宿問清一個人用過。

滅靈君很不想打攪他們,但好幾股靈力正在飛速逼近,他上前說道:“來人了。”

柳妄淵不廢話,單手撕扯開一個時空縫隙,先把面無表情的滅靈君推進去,木屋裏面有點兒東西,來不及收拾了,他索性連木屋一並收了,總之一根毛都不會留給別人。

不用說,這些大宗門的人又撲了個空。

宿問清先前一直悟道,對時間模糊不清,他並不知道心魔幻境中的幾個瞬間,外界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他渡劫吸收靈氣,忘淵帝煉的器也在吸收靈氣,二者皆不動聲色,也就澤被山頂得住,否則早讓吸幹了,這般傷筋動骨,那些宗門大能豈能不心痛?

“怎麼會這樣?!”有人環顧四周,仍有生人氣息殘存,但神魂放開,卻是人影都找不到。

碧蒙閣的一位長老沉吟片刻,忽的狠狠蹙眉:“怕是那位合道大能。”否則不可能進出澤被山恍入無人之境,化神期辦不到,唯有合道,他們又不是傻子,有些東西細細一推敲就能知道。

“欺人太甚!”有人怒罵,“必須上門,讓他給一個說法!”

確實,澤被山早已被各大宗門劃分清楚,忘淵帝這般闖入,就是強取豪奪。

於是以碧蒙閣爲首,傳信給在隔壁大陸站穩腳跟的臨風派,一行人擬定出行人數、日子,勢必要借此由頭,敲開岐麓山的大門。

而這陣子,忘淵帝耗費半身靈氣,不停撕裂時空,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帶着宿問清回到了岐麓山府邸。

“帝尊。”宿問清從納戒中掏出一枚回靈丹,見柳妄淵臉色發白,有些心疼。

“不嚴重。”柳妄淵對此毫不在意,卻還是就着宿問清的手將丹藥喫了,靈氣如同杯中水,再灌進去就行。

執法跟沈江正在練劍,下一秒見平白多出三個人,雙雙一愣,然後沈江先反應過來,欣喜上前,“師兄!帝尊!”他當然也發現了姿容極盛的滅靈君,但對方沒穿那標志性的鬥篷,他認不出來,再看宿問清滿身狼狽,頓時被攝住心神,“師兄怎麼了?”

宿問清淺笑:“無礙。”

柳妄淵索性將宿問清打橫抱起,遠處金遠則跟金城也急匆匆趕了過來,沒時間解釋,忘淵帝沉聲道:“守好禁制,這位……”他看了看滅靈君,覺得還是不報真名比較好,免得執法掏出本命法器就砍,“這位你們好好招待,有什麼等我跟問清出來了再說。”

執法忙不迭應道:“好!”

金城望着他們疾步離開的背影,一時晃神,他受傷了嗎?嚴重嗎?

宿問清只是受了點兒天雷砸下時的皮外傷,主要在於修爲突飛猛進,引得神魂震蕩不斷。

宿問清此刻頭疼目眩,神魂迫切想要衝破化神期,但他必須按住,否則身體承受不了。

“這次不鬧你。”柳妄淵神色嚴肅,說得義正言辭:“我幫你穩固神魂。”

宿問清竟也信了。

宿問清無力抵抗柳妄淵,也的的確確感覺到神魂逐漸平息下來,那些被天劫損耗的傷痕跟靈力跟着慢慢轉圜,他的身體疲憊,但那是表象,深層是修復完整的自在跟舒適,從此往後他不必再遭受那種筋脈斷裂之痛。

“問清,我有個問題。”

除了腦子尚且能轉上一轉,宿問清都以爲自己的身體化開了,帝尊的聲音朦朧傳來,他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柳妄淵不是個執着過往的人,從前也不怎麼在意這些,畢竟問清心裏只有他,但偶爾也會飄出這樣的想法:他第一次見自己印象如何,場景如何,身份如何。

宿問清在忘淵帝肩頭稍微換了個位置,掀開眼簾就能看到男人冷峻的下顎,他思考片刻,從一片混沌中抓住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似乎到了今日,說說也無妨。

“十八歲的時候。”

柳妄淵一驚:“那麼早?”

“嗯。”宿問清應完又解釋道:“不早了,換作人間男子束發便可成親。”

柳妄淵笑意濃鬱:“是是是,你繼續。”

“當時妖王的弟弟作亂,引得洪水傾瀉人間,一些流民被衝到了岐麓山腳下,祈求上蒼之時被帝尊聽見,然後你問世降妖。”

柳妄淵:“……”這一看就是話本子上傳的。

這件事柳妄淵有點兒印象,但絕非宿問清說得這般,人間洪水百年一次,天災不斷多爲人禍引起,惹得天道不悅,降下因果循環,柳妄淵當時化神期圓滿之境,這片大陸也就寥寥幾個化神,唯他獨尊,心性又極爲沉穩淡薄,不會因爲流民的禱詞就出世,是妖王連發十三道傳音,從一開始的淡定自若到後面的如喪考妣,看得出被自己老弟弟打得老慘,碰巧之前的人.妖之戰,因爲妖王退避及時,柳妄淵有點兒欣賞他,便承諾妖族只要退回妖界不再進犯,便允諾他一件事。

爲此,才幫忙料理了妖王的弟弟。

但是男人嘛,都虛榮,宿問清說件事時語氣中的崇拜不加掩飾,柳妄淵也就不打算解釋了,橫豎都是他弄死了那只雜毛鳥,一樣的。

“然後帝尊落至天嵐派,跟掌門說了兩句話,我在人羣後看見了。”宿問清又道。

忘淵帝一時沉默。

這件事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有些後悔。

應該看清楚點兒的,十八歲的問清,應該沒現在高,但一定雙眸澄澈,惹人心疼,就站在人羣後望着自己……忘淵帝硬生生靠想象踩到了自己心頭最柔軟的一處,他低頭親吻宿問清的鬢角,“然後呢?”

“驚爲天人。”宿問清有些不好意思,耳廓染上緋紅:“就搜集各種有關帝尊的古籍跟趣事看,覺得帝尊真厲害,師父說我天賦高,就生了妄念,想要變得跟帝尊一樣強。”

柳妄淵沉聲:“這不是妄念,你做得很好。”

“跟帝尊比差遠了。”宿問清笑了下,“其實一開始真的是仰慕,不知爲何,後來……”他臉皮薄,沒說下去,但但柳妄淵卻懂了。

後來這種仰慕逐漸變質,成爲了無法宣之於口的愛意。

對宿問清而言,他做好了將這份心意這輩子都長埋不見的準備,甚至於有朝一日帝尊喜歡上了某個人,要跟對方結爲道侶,他也能坦然接受,找來最好的賀禮,平靜無波地最後見一見帝尊。問清仙君的人生似乎早已注定,他得跟着天嵐派同生共死,綁着那些鎖鏈寸步難行,所以這點兒喜歡對他來說並不卑微,反而是昏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他無意給任何人帶去麻煩,“喜歡柳妄淵”這件事本身,對他來說就是富有意義的。

他小心翼翼地開始,自當悄無聲息地結束,幸得天道垂憐,否則神魔封印之後,他就該不在了。

忘淵帝這輩子肩上扛過無數重擔,他雖一副吊兒郎當笑看塵世的態度,但該上的時候從未有過猶豫,畢竟“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句話不是簡單一說。

經歷過無數風浪,也不覺有什麼東西難以背負,但此刻捧着宿問清的情誼,卻覺得放哪兒都不合適,連心尖的位置都算虧待。

只想揉碎了,一點點和進血肉中,再趟過識海融進神魂,非身死道消不能放開。

其實後面還有點兒,但宿問清看帝尊一副“爲情所困”的憂鬱樣子,不打算再說了。

就在這時,岐麓山四周禁制晃動,明顯有人強行攻山。

“你躺着。”柳妄淵將欲要起身的宿問清按回去,又不放心,仗着青年對他毫無防備,下了個讓人昏睡的術法。

青年眉眼安靜,忘淵帝起身穿好衣服,沒忍住,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來人正是以臨風派跟碧蒙閣爲首的衆人,金遠則跟執法嚴正以待,卻見帝尊出來了。

紫袍玉冠,面容極俊極雅,負手而立緩步上前,衣擺的金線雲紋微微晃動,謫仙不足以形容,神祇不足以概括,那雙眸子沉靜溫和,像是囊括了九天生靈,塵世萬象,給滅靈君都看呆了。

這是同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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