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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不願意面對

莊深這段時間行過了跟謝舟待過的每一個地方,兜兜轉轉,他又回到了開始的破廟。

當然,所謂的破廟早已化作黃土,唯有後山的模樣依稀可辨,一切都被掩埋,但莊深清楚就是這兒。

他隨意找了個土坡坐下,人間正是六月天,陽光烘烤得他眼睛都要睜不開,莊深抓了把幹土,看着它們從指縫間緩緩漏掉。

不管過去多久,成爲了什麼,他只覺得這裏真實,如果當初沒有離開就好了,偏要修真問道,以爲這樣就不會被人欺負,可沒有成爲至尊強者之前,什麼都會失去,乃至於最後他成爲了天道,也沒能挽回一個謝舟。

但是快了……莊深神色溫和,但眼中的絕望貧瘠沒有絲毫緩解,甚至隱隱透出急不可耐的瘋癲來。

萬萬年前他奪了問清仙尊的先天靈根,以此爲媒介,將其與謝舟全部的生機命脈綁在一起,一旦謝舟飄散開的神魂重新匯聚,時間一到步入輪回,他就能發現,說起來當年問清仙尊幫過他,他這麼做算是恩將仇報,但一切跟謝舟比起來都不值一提,誰讓先天靈根可以重生往復,是謝舟唯一的機會。

而最近莊深越來越深刻地感覺到,問清仙尊的神魂復蘇。

想到這兒,莊深哼起了一首悠揚的小調,是謝舟教他的,莊深陶醉其中,很快閉上眼睛輕輕晃着腦袋,可很快有水色浸透他的眼角,熱淚順着臉龐滑下,萬萬年,真的很久了。

哥,我好想你。

可莊深不知道的是所謂的問清仙尊神魂復蘇,是宿問清融合了被小狐狸找回來的那些殘魂,大能修士都有在巔峯時期將神魂四散一些的習慣,這些神魂中的一部分會自行被天地哺育,就如同提前準備好的補丁,萬一日後遭受重創,將是起死回生的無上機遇,而宿問清得到的這些,跟上一世被奪走的先天靈根沒有任何關系。

宿問清最近的修爲突飛猛進,半步飛升的殘魂,還是自己的,勝過一切靈丹妙藥,他的境界穩步提升,竟隱隱到了合道後期大圓滿!

宿問清問道以來,走的都是腳踏實地的路子,這感覺太飄了,讓他莫名不安。

“都是你曾經種的因,如今結的果罷了,不必憂心。”蘇和看得開,正在給青芻們喂食,十二只一只不少,已經從小團子長得有山雞那麼大,就是換毛光禿禿的不好看,風卿每次見到都很嫌棄。

宿問清呼出口氣:“嗯。”

“不過依照這個速度,等青芻長大,你也就該歷經合道天劫了。”蘇和被陽光曬得眯了眯眼:“時間很快。”

“是挺快。”宿問清壓低聲音:“我看你自從來到上界,對修爲境界看得一點兒不重,一直停留在合道中期,蘇和仙尊,稍微刻苦點兒。”

蘇和輕咳兩聲,隨手抱起一只青芻放在懷裏,“我覺得挺好的。”

宿問清失笑:“怎麼像個小孩子。”

說話間柳妄淵提着魚從遠處走來,蘇和一看四五條:“今晚有口福了。”

他們在岐麓山上就過着尋常人家的生活,偶爾靈光一閃,悟道入定,就在房間或者後山待上幾個月甚至幾年,時間流水,又像是靜止不動,所有的危機跟陰霾似乎都被暖陽炙烤幹淨,宿問清想一直這麼過下去。

“怎麼說,烤魚?”柳妄淵提到問清面前晃了晃,“很肥。”

蘇和附和:“烤魚。”

宿問清笑道:“我都行。”

青芻每隔十年長大一些,於忘淵帝這些大能而言,不過眨眼的功夫,等到這十二只青芻生出豔麗的尾翼,偶爾跟火鳳似的從樹梢飛翔而下,已是三百年後。

這三百年間柳妄淵一直跟宿問清待在一起,似乎沒任何變化,但隨着合道天劫的到來,宿問清越來越不安,說不準爲什麼,許是天劫九死一生,可他道心堅穩,不覺得會在天劫中隕落,宿問清琢磨良久,終於察覺到中這種不安來自於帝尊。

忘淵帝對問清言聽計從,日日黏在一起,他們明明有那麼漫長的時光,可又像是到明日爲止,帝尊在抓緊時間似的。

這天清晨,陽光剛破雲而出了一瞬,就被滾滾黑暗吞噬,岐麓山被陰霾籠罩,宿問清手執朗樾站在經常冥想悟道的一座高峯上,靜默望着蒼穹。

“雖有上一世飛升殘魂加持,但仙君這速度太快了。”風卿感嘆。

澤喻看向一側將全部氣息都收斂幹淨的帝尊,總覺得這人瞞了大家什麼。

“幹嘛盯着我看?”柳妄淵對上澤喻的視線,微微挑眉:“想爹了?”

換做平時澤喻早就一鞭子招呼上來,但此刻一反常態,皺了皺眉:“我們是生死好友。”

柳妄淵:“……然後呢?”

澤喻沉聲:“有事可以同我們商量。”

“好兒子。”柳妄淵去揉澤喻的頭,被利落躲開。

這個功夫天上奔雷滾滾,方圓千裏一絲陽光不見,腥黑的天幕成了倒映的沼澤,如何凝望都看不到生機,唯有趟過這裏,才是真正意義的半步飛升。

第一道天雷毫無徵兆地砸下,直奔宿問清而去,身後的火舌似乎可以撕裂空間,天幕欲要傾塌,令人不寒而慄。

“我的天……”危笙瞪大眼睛,“怎會如此兇猛?帝尊,這……”危笙之後的話戛然而止,他看到忘淵帝召出焚骸,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森冷凝重。

宿問清用修爲硬抗,饒是如此也被強大的威壓壓得單膝跪地,他神色肅冷,感覺到的不是天道的考驗,而是天道的誅殺之意。

爲什麼……

一抹白光在宿問清腦海中驟然閃過,莊深,天道……還有帝尊這幾百年間的反常,隨着第二道天雷落下,宿問清驟然醒悟:不是天道要誅殺他,而是莊深!

此人融入天道,竟然還保持着神智嗎?

萬萬年前莊深之所以能將同爲半步飛升的淵帝跟問清仙尊雙雙打敗,甚至於成功奪得問清仙尊的先天靈根,憑的就是在成爲天道的那一刻,神智尚在,一切計劃都在瞬間完成,他奪了靈根跟謝舟的生機命脈綁定,然後立刻分出自己的七情六欲,用以奪舍,相當於借助一個小分身,重新行走於這世間。

不得不說這人心思縝密,什麼都算準了。

可萬萬年過去了,他該被茫茫天道融得一絲自我都不剩。

“覺得難以置信?那是因爲我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讓哥哥活過來,萬萬年……”莊深自黑暗中走出,笑着看向宿問清:“你們低估了我們的決心,天道也是,即便再過萬萬年,他也會記得,問清仙尊氣息復蘇之時,就是哥哥神魂重現之日。”

“只是……”莊深微微皺眉,像是也沒想到:“我以爲問清仙尊會以另一具肉身醒來,竟然還是你。”

話音剛落,莊深瞳孔一縮,神色有瞬間的猙獰,他轉身欲逃,但緊跟着就被憑空冒出來的忘淵帝一把抓住腦袋,狠狠摜在了地上。

莊深的臉血肉模糊,唯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忘淵帝尊,你就算現在殺了我也阻止不了,你以爲這是你道侶的飛升雷劫?不,只要毀掉他的意識跟神魂,哥哥就會醒來,換張臉也沒關系,我都能接受。”

柳妄淵安靜地看向莊深,神色竟然有了一瞬的悲憫。

“我得到了一只守靈獸。”柳妄淵沉聲:“我道侶體內問清仙尊的氣息,全是他上一世四散留下的,跟問清仙尊的先天靈根沒有任何關系,換句話說,謝舟的意識根本不在我道侶體內,甚至於不在這天地間。”

莊深臉上的笑徒然僵住:“你在說什麼?”

柳妄淵淡淡:“你究竟是真的忘了,還是不願意想起來?”

“非人非鬼,非魔非妖,你爲天道所不容,又怎麼可能融爲天道?”柳妄淵松開了莊深,看到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呆滯,然後跟遭遇什麼劇痛般,悶哼着捂住腦袋。

“你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爲有人曾經用自己的輪回生機爲代價,跟天道做了交換,讓你以一個人修的身份站在這世間。”柳妄淵嗓音漠然,在驚雷暴雨中也顯得尤爲清晰,“莊深,你當真以爲謝舟跟你在一起那麼久,會看不出你並非五行之內的東西?”

莊深的喘息聲越來越重,他費力抬起一只手抓住柳妄淵的手臂,皮膚慘白,青筋突兀:“你……什麼意思?”

“你不願意面對罷了。”

“在你成爲天道的那一瞬,你看到了,謝舟沒有來生,他把以後全部的輪回都給了天道,他要你活着。”

“先天靈根雖然有重生往復的效果,但前提是借助先天靈根重生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謝舟萬萬年前就散盡了。”

“莊深。”柳妄淵垂眸盯着腳下的人:“想起來了嗎?”

莊深渾身顫抖,眼眸逐漸變得混沌而猙獰,然後留下兩行血淚來。

是了……

成爲天道的那一瞬,他在六界之內遍尋不到謝舟的殘魂,他拿着費盡心機奪來的先天靈根,陷入了空蕩蕩的迷茫。

謝舟永遠都回不來。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