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問清知道別人糟糕的感情經歷會刺激到帝尊,準確來說會讓柳妄淵產生一種“都是些什麼垃圾男人,我才不會這麼對我的問清”的想法。
但宿問清第一次知道別人的幸福也會刺激到帝尊。
有點兒離譜。
太骨這幾日隱隱有恢復的徵兆,已經不吞噬真火了,等他睜眼,估計春啓的魂也將養的差不多,屆時通知澤喻跟危笙,他還得給春啓準備個身體。
中午的時候宿問清還沒醒,忘淵帝推門而入,空氣中混合着好聞的本源氣息,還有點兒淡淡的浮蕊花香。
“問清。”柳妄淵俯身,在宿問清耳邊低喃:“我去爲太骨尋一個材料,大概晚上回來。”
宿問清一頭烏發散開,他睡在一片潔白中,聞言微微蹙眉,過了一陣後像是才明白帝尊的意思,“嗯”了一聲。
等宿問清真正醒來是未時,他難得有點兒嘴饞,想着帝尊不在,自己去烤魚喫好了。
沒看到蘇和跟風卿,畢竟才合籍第二日,正是難舍難分的時候,十有八九出去玩了。
宿問清笑着輕輕搖頭,行至後山。
山明水秀,湖泊清澈倒影重重,魚兒混在其中,不動的時候幾乎跟水底沙石一個顏色,宿問清單靠肉眼仔細分辨着,好半天才瞅見一條,不知道帝尊平時是怎麼一邊跟他說話一邊徒手抓的。
宿問清放出些許神魂,右手食指中指一並,然後在空中做了一個上挑的動作,數條魚兒躍出水面。
宿問清從容清洗幹淨,生火上架,他坐在一旁,湖泊倒映在眼底,更顯明澈。
他修爲恢復後本源氣息已經能全部壓制住,人前恪守端肅,人後倒是不在意這些,四周走獸湧動,花朵逐漸朝他轉來。
香味飄出,宿問清拿起來聞了聞,又撒上些白鹽,他並未注意到一道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湖藍色的罩袍從草地跟巖石上輕輕掃過。
恆君注視着宿問清,確定霧林沒有說謊,一等一的先天靈根,體內有強大的傳承。
直到水中多出一個人的倒影,宿問清才發現身側站了人。
但他也只是心裏小小一驚,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慌亂。
“閣下是誰?”宿問清放下烤魚,“爲何擅闖別人府邸?”
“闖便闖了,你既然沒發現,就該明白你跟我不在一個境界上。”恆君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跟宿問清相隔不過三步,他像是一個誤入這裏的散修,容貌出衆氣質死寂,不知爲何,宿問清有種他即將化於這暖陽中的錯覺。
恆君盯着宿問清手裏的烤魚看,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突然問道:“好喫嗎?”
宿問清沉思幾息,往前遞了遞,“你可以嘗嘗。”
恆君接過,他喫東西談不上優雅,跟那些注重儀表的名門修士不同,因爲他生來就有這種東西,宿問清很清楚,恆君的境界高出他許多,否則一般人擅闖岐麓山,剛到山腳就會被他發現,更別說外面還有一圈的禁制。
“喫完這魚,你就跟我走。”恆君同宿問清說,“別反抗,我這人脾性不好,一旦用力過猛葬送了這山中萬千生靈,那就是你的罪過了。”
宿問清神色逐漸凝重:“你是霧林那邊的人。”
“霧林?”恆君挑眉,將魚骨上的碎肉抿掉:“一條狗罷了,你在意他做什麼。”
隨心所欲,毫無章法,這是宿問清對恆君的直觀印象。
恆君喫得細致,很快將完整的魚骨扔到地上,他的語氣總給人一種溫和的錯覺,實則其中萬裏雪原覆蓋,冷冰冰的:“我喫完了,走吧。”
宿問清站起身,手腕一翻朗樾現形,他也客客氣氣:“閣下想讓我束手就擒,未免強人所難了一些。”
恆君微微挑眉,印象中先天靈根者多的是悲憫世人、面和心善,像宿問清這種松柏挺立,隱含殺伐氣息的的確少見。
宿問清出劍極快,快到超出恆君的想象,周遭空氣一凝,劍光破開它們,激蕩起一圈圈漣漪——山河雪霽,這一招在宿問清的不斷淬煉下更加所向披靡,連柳妄淵都摒棄濾鏡親自誇贊過。
但正如恆君所說,他們不在一個境界。
恆君後撤半步,剛才手還在身側,轉瞬間就夾住了朗樾,他眼底的驚訝散開,好像過去亙古那麼久,宿問清是第一個引起他興趣的。
“神器。”恆君打量着朗樾的劍身,通體雪白華光流轉,世所罕見,“再讓你成長數千年,必當位列半步飛升,可惜了……”隨着恆君話音剛落,他另一只手在宿問清胸前一點,宿問清徒然瞪大眼睛,靈力神魂竟然全被封住了!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對手,看不出什麼威脅性,但就像一個人摔在暴風雪中,可能會覺得落在臉上的雪花分外溫柔,但死亡在所難免。
宿問清雙腳離地,少了靈力支撐朗樾自動回到他的識海,他全身上下都被禁錮住,不難受,但動不了,恆君閒適地走在前面,岐麓山在一點點遠去。
恆君沒有封住宿問清的嘴,當然,宿問清心知跟他說不通,也不是那種肆意叫罵的人,兩人縮地成寸,穿過一片濃鬱的雲霧,偶爾飛出來兩只繾綣的靈雀,然後雲霧倏然散去,青松茂林出現在眼前。
恆君看似閒適,實則一刻都沒耽誤,他知道柳妄淵是什麼人,當年憑借一己之力殺出重圍帶走那位仙尊,在絕對的死局中依仗強悍的修爲開出血路,如今重回大道,嚇得霧林那只囂張的狗東西忌憚至此,聽聞還是個寵妻狂魔。
“這是什麼?”恆君忽然指着一朵紫色垂首的花朵問道。
宿問清早就發現了,恆君好幾次都想開口,他似乎目光所及之處都帶着困惑跟不解,按理來說不應該,這麼深厚的修爲該是博古通今才對,但恆君顯出幾分木訥懵懂,他說完就放下手,似乎做好了被宿問清無視的準備,剛才那一問也成了某種錯覺。
宿問清現在的方向跟恆君是一樣的,所以他看到了那朵花,“垂蘭,很常見的靈植,有愈合傷口的功效。”
宿問清閒暇時間喜歡看書,帝尊因爲煉丹搜羅了一堆百花集百草集,看得久了他都能認個八九不離十。
“愈合傷口?”恆君目露懷疑,俯身將垂蘭連根拔起,然後繼續問宿問清:“怎麼用?”
“嚼碎或者搗爛,然後塗抹在傷口上。”
恆君真就嚼了,然後他在胳膊上劃出一道小小的傷口,將垂蘭敷上,的確愈合得很快。
跟着宿問清就看到恆君笑了,如同暖陽初雪,閃爍着大片的光。
宿問清實在看不懂這個人,從他出現在岐麓山,他的目的,到此刻反常的舉動,宿問清找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問完一個垂蘭,恆君就放開了些,他總要時不時詢問宿問清幾句,從花草到飛鳥,這人像是漫漫的修真一途中對世間萬物毫無接觸,又或者是……他將自己封閉太久,在某種刻意的遺忘中,真的做到了遺忘紅塵。
漸漸的,宿問清感覺到了身上的威壓,他們像是在往某個不容修士的禁地中走去。
“休息一下吧。”恆君帶宿問清進了一個山洞,這裏面有明顯的生火痕跡,一看就是別人的府邸。
宿問清提醒:“有主的。”
恆君轉頭看來,似懂非懂,“你不喜歡用別人的?簡單,一會兒我把這個府邸的主人殺了,這就是無主之物。”
宿問清:“……”
這人比帝尊還要離經叛道!至少忘淵帝不會毫無緣由憑借一己喜好隨意生殺予奪。
“我出去一趟,你就在這兒等我。”恆君說完,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一時間四下寂靜,只剩下宿問清一人,他嘗試着調動靈力跟修爲,除了帝尊,還沒人能將他困到如此境地。
過了一陣宿問清閉目靠在石壁上,既然全是無用功,倒不如省省。
“媽的!這次祕境少了十六個兄弟,其中一個還是元嬰後期,天賦很高,另一個是咱們的煉器師!”有人罵罵咧咧,說着還“呸”了一聲。
宿問清倏然睜開眼睛。
原來這府邸有兩扇門,他們是從另一扇進來的,由中間的石牆擋住,一時間誰都沒發現宿問清的存在。
“別說了,一說老子就頭疼。”另一人接道,然後聲音朝着後面:“老大,今晚就在這兒嗎?”
“嗯,就在這兒吧。”
說完,安靜了幾秒鍾,某種陣法大開,伴隨着踉蹌嘈雜的腳步聲,男人們開始哄笑。
“別碰我!”一道聲音被頃刻間淹沒,宿問清卻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