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勢陡峭,奔騰的江水在此處被突兀的巨石攔腰斬斷,導致浪花一層層飛濺,將四周絞殺得連株水藻都長不出來。
一羣人站在斷崖往後十丈遠處,個個黑衣,頭上纏着一圈紅布條子,神色肅殺呆板,一言不發,而與之對比鮮明的是被一旁被兩名壯漢死死按住的憔悴婦人,她哭得兩只眼睛都腫成了核桃,面容枯槁,青筋從脖頸一路迸到額角,感覺下一秒就能炸開。
再往前,一名身着嫁衣的女子被綁在筆直的樹幹上,嘴裏塞了棉布,只有在聽到母親的哭喊聲時有所回應,其它時間都很安靜,像是絕望到了極致,已然對命運坦然接受。
少女飄零,狂風怒嚎。
“這貌似是……”柳妄淵蹙了蹙眉:“祭河神?”
“嗯。”宿問清點點頭,臉色有些凝重。
偏遠地方陋習很多,祭河神也算其中之一,以妙齡女子爲祭品,希望平息河神的怒火,可自仙界覆滅後這片大陸只剩下修真者,根本不存在所謂的河神。
“怨氣。”柳妄淵忽然開口,宿問清已經失了肉眼辨妖邪的本事,更不可能動用神魂,這些瑣事只能交給忘淵帝。
河水翻滾間飄散着縷縷黑煙,這是最典型的怨氣之一,柳妄淵一邊盯着看一邊掐指演算。
宿問清十分安靜,心知柳妄淵大概率不會管這件事,有怨需消,誰種的因誰來食果,修道忌諱攪亂因果,今日這名少女若是被人設計成爲了河伯新娘,那麼來日孽力反饋,設計之人也必將付出代價,此乃天道。
“不對。”柳妄淵繼續:“這怨氣來自於生魂。”
“嗯?”宿問清微微坐直,生魂產怨氣,凡人愛恨嗔癡都很正常,可掀起如此大規模的江河巨變,分明是被引入了某種術法,時時刻刻遭受極盡的磨難跟煎熬所致。
這就有違天道了。
宿問清不由得看向柳妄淵。
忘淵帝:“我就是帶你去岐麓山看個星星,這些俗事就別管了。”合道大能心性超脫淡漠,看人如螻蟻,螻蟻化衆生,死一個還是死一片在柳妄淵心裏沒區別。
但宿問清不同,他打小接受的理念跟柳妄淵的自由生長背道而馳,“以天下蒼生爲己任”八個字幾乎刻在了他的骨血中,這種事沒見到還好,見到了定然不能袖手旁觀。
宿問清聞言點了點頭,就在柳妄淵感嘆他這麼好說話的時候,青年起身掀開車簾,“不勞帝尊,我去看看。”
“哎?”柳妄淵眼疾手快將人撈了回來,他的手就擱置在宿問清腰間,青年後仰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要不是宿問清調整了一下姿勢能直接跌進柳妄淵的懷裏。
問清仙君的耳根“騰”一下就紅了,僵硬着一動不動。
柳妄淵看得好笑,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爲就是畫本子裏的“流氓、登徒子”,就覺得掌心腰身細軟,盈盈一握,不知從前是如何執劍震四海,抗住了天嵐派的千年興旺。
“你急什麼?”柳妄淵也沒把人松開,自顧自說道:“你這人也是,養了我的神魂三十年,此乃大恩,別說讓我救一個凡人,就是救一個城池的也不過舉手之勞,何必親自動手?我將你的筋脈恢復到如今這個程度不容易,煩請仙君以後有事只管吩咐,別客氣行不?”
宿問清不經撩,壓低嗓音:“你先放開我。”
柳妄淵不僅沒放,還緊了緊手指,正好在宿問清腰側唯一有肉的地方捏了捏,成功將青年捏得徹底失了分寸,如願倒在了他懷裏。
宿問清:“……”
“我好無恥啊。”柳妄淵摸了摸下巴自我點評,不敢再逗宿問清,立刻將人松開,留給青年獨自緩和的時間,掀開簾子出去了。
柳妄淵行事果決幹脆,直接將那一羣祭河神的烏合之衆揮袖弄暈,然後五指呈爪狀,立在懸崖口的少女繩索自動解開,登時就被帶至跟前,婦人早在柳妄淵鬼魅般出現的時候就已看呆,直到女兒恢復自由拿掉嘴裏的棉布,顫巍巍喚了聲“娘……”她才驚醒,立刻跪蹭着上前抱住少女,失聲痛哭。
柳妄淵好心情地等這母女二人哭完,然後等來一句:“河神好。”
忘淵帝:“……”
“這祭河神是一年一祭?祭的究竟是何方神聖你們清楚嗎?”柳妄淵沉聲詢問。
婦人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一時愣住。
倒是死裏逃生的少女先反應過來,明白眼前人並非什麼河神,她摘掉頭蓋露出一張稚嫩清秀的臉龐,輕聲道:“回大人的話,河神並非一年一祭,我們這裏叫陽山村,世世代代以捕魚爲生,村子就在此處往後二十裏遠的地方,隸屬封城,但近兩年來河水泛濫,魚蝦總是一死一大片,村民們都沒了辦法,着人去封城求助,城主一番演算說河神發怒,需祭妙齡少女爲妻。”
“近兩年?”柳妄淵微一揚眉:“你不是第一個河伯新娘?”
“不是。”少女說着就紅了眼眶,“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幾個,只知道這兩年內獻祭的新娘無數,附近村落跟我一般大的女孩子……都沒了。”
“那就不要在此求生。”柳妄淵說完給母女二人表演了一個當場變金子,他原本空蕩蕩的掌心多了一個錢袋,裏面全是金瓜子,遞給少女:“拿好,出手別太闊綽,什麼都別拿,脫掉你這層喜服,帶着帶你娘直接離開。”
母女二人俱是一愣,然後淚如雨下地給柳妄淵磕頭跪拜。
忘淵帝受了她們一拜,轉身就走。
“仙人!”少女喊道:“敢問仙人名諱?日後定然月月供奉長明燈,香火不斷,以求仙人得升大道!”
柳妄淵不差這個,他原本想拒絕,可頓了頓卻轉身道:“問清仙君。”
人間的香火供奉雖然少,但貴在至真至誠,比靈氣都強,那是人氣,是萬年來延綿不絕的煙火氣,宿問清如今這樣,能得一點是一點。
“問道的問,清澈的清,可別寫錯字了小姑娘。”柳妄淵說完就消失在夜幕中。
少女對着他離開的地方深深一叩首,嘴裏默念:問清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