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天亮對於林瑾而言,奢侈而幸福。
所以當她睜開眼時,難得沒有頭腦昏沉雙眼酸澀。太陽穴有一點宿醉的脹痛,但清晰而微弱。待她下牀洗漱,拉開窗簾開始喝早晨第一杯水的時候,就已經消退了。
十月的第一天,居然是霧蒙蒙的。也是,整個九月都太過明媚了,幾乎沒下雨,草木的枝葉也沒怎麼褪色,依然給人一種鮮妍蔥蘢的錯覺,是時候來一場秋雨,推進一下蕭瑟寒涼的節奏了。
只是等天一冷,李熙晨奶奶的小喫攤應該就不能再擺了吧,他們的生活會不會更拮據?不過他也就不用深夜奔波困倦不堪了。
她回想起夜風裏馳騁的單車。
昨夜,昏暗而沉寂的陋巷,少年第一次卸下僞裝,伏在她的肩頭,痛苦低泣,隱忍的哽咽聲讓她心碎,又讓她踏實。
她覺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自己,此刻成了一個窩,一把傘,能讓這個無助的男孩暫避風雨,安全棲息。
她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松手。直到耳畔的呼吸漸漸平穩,手中的雙肩不再顫抖。
“老師,我送你回去。”李熙晨突然響起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他站直身體,手掌抹了一把臉,用腳勾起自行車的支架,扶着車把說:“坐上來吧。”
他眼神看着別處,一直回避着與林瑾目光相對。林瑾很配合,側着身重新坐上後座。
李熙晨右手扶着車座,把車子牢牢固定,左手放開車把,右腿向前一抬一跨,輕松跨過車子,坐在車座上。
原來腿長的人是這樣上車的。林瑾不合時宜的想。
自行車慢慢駛出,林瑾卻感到眩暈,兩腳在半空搖晃,自行車的車把受到影響左右搖擺。
李熙晨停下來,稍稍轉過頭:“老師,您可以抓着我。”
“哦!”林瑾依然很配合,一邊拿出三根指頭捏住了李熙晨的校服。
前面的人吐了口氣,開始脫他的校服衫。林瑾條件反射一樣兩只手向上遮掩,她怕又被劈頭罩住。
不過她多慮了。
李熙晨扭過身,把校服披在她的身上,然後抓起兩只長長的袖管,綁在自己的腰間。
林瑾被牢牢裹在他的後背上,沒有了一點摔下車子的風險。
單車緩緩駛出小巷,駛過廢墟一樣的拆遷區,駛過巨人的城門一樣的跨河大橋,駛入霓虹闌珊的寬闊街道,最後進入夏城一中對面小區的電動門。
他們一路沉默,認真地感受秋夜微涼的空氣,嗅到夜風中草木的清芬和泥土的微腥。林瑾甚至看到了少年頭頂幾點閃爍的星光。
這真是一段漫長的路途,她覺得自己隱在一副寬闊的背脊後面,如浮在水中,飄在雲端,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落地,但只能一直漂浮,不由自主。
這條路又實在很短,她只來得及在明暗的交錯中嗅一縷清風,瞥一點星光,就到家了。
少年單車,大橋小巷。這是一種符號,也是一個時代,是專屬於青春的符號,是她這個年齡早被塵封的時代,是人生已經翻過去的美麗序章。
李熙晨解開衣袖。右腿原路返回,跨過車把站好,然後回身看着林瑾。車子稍稍傾斜,林瑾的腳落在地面。
她慌忙站起身,結果一條腿又酸又麻,像被點了穴一樣,無法動彈。
“啊!”她輕哼一聲,瘸着一條腿站不起來。
李熙晨默默扶住她。
她尷尬地說:“坐太久,腿麻了。”
“還能走嗎?”
“能,稍微適應一下就可以。”她的話裏帶着幾分着急,腳下也忙着去邁步,結果差點摔倒。
“小心!”李熙晨一把攬住她的肩,她的一只手緊緊抓住李熙晨的手臂,沒有衣袖,手臂如鐵條冰涼,肌理若熔巖暗湧,林瑾說不清是冰還是燙。
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三秒——五秒,足足十秒。林瑾暗暗嘗試了一下,那條腿的知覺終於回來了,她假裝自然地說:“沒事了,可以了。”
然後不動聲色地放開李熙晨的手,邁出一步。
李熙晨收回手,退後一步:“老師,您上去吧,我走了。”
“好。”林瑾沒有動,看着李熙晨輕輕調轉了自行車,一縷風過,發絲拂面。
“你等等——”林瑾叫住李熙晨,脫下他的校服還給他:“差點忘了,謝謝!”
李熙晨穿好外套,對她說:“老師,我走了。”
“嗯,注意安全,”林瑾笑着望向他:“李熙晨,假期愉快!”
李熙晨眼裏閃過一絲異樣,表情變得無比柔和:“好,老師再見!”
目送李熙晨轉過路口,林瑾才上樓回家,酒意也在踏入家門時達到巔峯,草草洗漱把自己丟進被窩,竟然一覺到天明。
她對喫飯向來不積極,所以決定犧牲早飯時間,先來整理行李。
她的航班是中午12點,雖然時間還早,但她不確定出門前整理的萬無一失需要多長時間。畢竟這也不是她擅長的事。
一通消息提示音接連響起,屏幕顯示5條微信消息。林瑾打開看到都是方澤深發來的:
“你那邊下雨了嗎?”
“海南刮臺風,行程取消吧。”
“機票自己退一下,可以嗎?”
“北方天氣穩定,逸軒想回去看看,在那邊玩幾天也一樣。”
“我陪他回去,航班定了告訴你。”
林瑾放下手中疊好的一條裙子,也不着急了,看看窗外,一句一句地回復:
“好的,我等你們。”
“這邊陰天,目前沒有下雨。”
“機票會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