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人跟在方多病身後進了衛莊,當然,根本無人看到。
一大羣人經過,連一絲兒風都沒有掀起。
進了大門,裏面便是個熱鬧的市集,當然,交易的都是來自地底下的黑貨。
李蓮花輕甩着寬袖,瀟灑走在前,綴着編織小球的發繩墜子也輕輕地晃。
方多病忿忿地追上了他,氣呼呼開口:“你也太過分啦,你怎麼能拿我的玉墜來付你的保金哪!”
李蓮花笑着側身看他,臉上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神色,非常坦然,緩緩跟他解釋:“你看啊,你這身上呢只有這塊玉墜值錢,反正你進來也得交了它。你交了我就不用交了,兩個人進來總比一個人劃算,對吧?”
一番話說得是合情合理、有理有據,居然讓人一時無法反駁。
尤其是方多病這個生瓜蛋子,明顯被李蓮花繞進去了,居然想了想,自我洗腦般說道:“說得好像也有道理。”
“撲哧”,在別的幾個還在猶豫着要不要當着人的面笑出聲,作爲母親的何曉惠已經直接笑出來了。
“方小寶啊方小寶,你這也太好糊弄了吧!”
這邊透明着身體的方多病已經無地自容了,看着自己跟個傻子一樣被繞暈了,臉已經透出紅了。
只見那個接受了李蓮花一番解釋的方多病,對着李蓮花仍是有些生氣地警告:“算了,本少爺就饒你這一次,別再讓我看見你啊!”
說完,氣哄哄地轉身走了。
李蓮花抿着嘴笑,微微抬了抬抱在胸前的右手,算作是道別。
“李相夷啊李相夷,你這功夫不練,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見長!”笛飛聲同款抱臂動作,站在李蓮花身側吐槽,可惜,除了他們這圈人,沒人聽到。
雖然經歷的場景不少,但每次都只是一些片段,所以幾人也不知他們來此處的前因後果,只能跟着李蓮花一起四處轉悠起來。
這邊大概只是用於交易的外部區域,可能沒能獲得想要的信息,所以,李蓮花在稍稍逛了圈之後便失去了興趣,很是隨意地溜達着。
一行人跟在他身邊,也大致搞明白了這裏應該是個盜墓賊的窩點——這莊園的外部呢,應該是用於交易那些墓裏盜出來的物件的場所,所以比較熱鬧,來往人員也更魚龍混雜一些。那邊還站着幾個護衛的呢,應該是通往內院的地方,而那裏,估計才是盜墓賊,也就是所謂的土夫子真正的據點。
雖然在攤位間溜溜達達地逛着,但李蓮花的眼角餘光卻也關注着莽莽撞撞進了土夫子窩點的方多病。
跟着他的一行人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卻發現那邊方多病正學着前面人的樣子,從懷裏掏出一塊漆黑的橢圓狀令牌。
略朝看守着內院入口的護衛出示了一下,便被恭恭敬敬地請入內了。
何曉惠臉色一緊,這個孩子,還不清楚什麼情況呢,就衝到人家盜墓賊的窩裏面去了。果然拘着他不讓他闖江湖才是對的,可惜啊,這個孩子跟他親娘一個樣,心心念念的就是江湖、江湖……
李蓮花看方多病毫無準備直接進了內院,收斂了笑意,輕輕嘆了口氣,仿佛很是無奈。
放下抱臂的手,暫且收了看戲的心情,垂首微微搖了搖頭,也舉步朝內院方向走去。
何曉惠早就對進到裏面的方多病充滿擔憂,趕緊拉着身邊的方多病跟上李蓮花。
透明着身體的幾人看他從腰封裏掏出一塊跟剛才方多病手裏差不多的橢圓牌子,不過剛剛方多病那塊刻的是骷髏,李蓮花手裏的刻的是一卷書。
護衛神色異常恭敬,躬身行禮,李蓮花倒是一臉平靜,邁着平穩的步子沿着長廊走入內院。
內院幽靜許多,亭臺樓閣、假山泉石、花草樹木,就像是個普普通通的私家宅院,一點都無法和土夫子這個行當扯上關系。
遠遠的,看到水榭處圍坐着一羣人,應當就是來衛莊碰頭的土夫子。
而一身西子青衣裳的方多病已經在那處。
他站在水榭入口處,正和其中一個土夫子說着些什麼。
突然,“噌”地幾聲,是刀劍出鞘的聲音。
只見剛剛還坐着的一羣土夫子,全部按着武器起了身,齊齊對準了不知道說了什麼引得土夫子們如此反應的方多病。
“這——”何曉惠心下一慌,下意識想衝過去,但手裏拉着的方多病的手提醒了她,所以她按下腳步,抬眼望向身側的李蓮花。
既然李先生跟進來了,那想必小寶是不會出事的。
喬婉娩和佛白石幾個,卻是擔憂地看着李蓮花。畢竟,如今的他,內力十不存一,還身中碧茶。
這真要是起了衝突,也說不好什麼情況呢。
畢竟,看了這麼多場景,他們可從未見他出過手,說不定——
他們趕緊打住不好的念頭。
門主那麼厲害,一定會沒事的!
唯一表情不變的只有笛飛聲。
作爲李相夷多年對手,雖然如今的李相夷荒唐得不像樣,但他唯一沒有懷疑的就是他的實力。就算內力只剩一層,他也還是那個驚才絕豔的李相夷。
李蓮花望着那邊的衝突,無聲嘆氣,神色卻是平靜至極,有種果然如此的洞若觀火。
他稍稍觀望一會,便依舊以平穩不變的步調緩緩朝水榭處走去。
待到快靠近時,他才悠悠開口,聲音沉靜:“竹哨、排簫都見響兒,這位朋友呢,也跟咱們在一個屋聽曲,南腔北調不分家呀!”
“這——門主說的是什麼啊?”石水只覺每個字都懂,但連在一起根本沒聽懂。
“大概是土夫子的行話吧!”這些年一直四處奔波的喬婉娩雖然不清楚土夫子這個行當,但是,相夷開口說的這些,應該是這一行的話術了。
水榭內的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望着緩緩而來,一派從容的李蓮花。
方多病也一臉摸不着頭腦的看着他。
李蓮花側頭淡淡看了他一眼,微微笑着,繼續道:“諸位,這位小兄弟呢,不過是個肉頭。平日裏不怎麼下地,不懂行話,大家莫怪啊!”
方多病一點都沒被圍攻的自覺,還在小聲問他:“什麼肉頭啊?”
李蓮花又給他遞了個眼神,按下了他的喋喋不休。
一屋子的土夫子在聽到李蓮花的解釋後,也終於卸下了一身氣勢,水榭內的刀光劍影瞬間消弭。
土夫子們收好武器,重新坐下。只有一個黑衣男子吐了口唾沫,嫌棄道:“真晦氣,什麼時候肉頭也能來喫席了?!”
幾個四顧門的舊人愣愣地看着一瞬間就掌控了全場的李蓮花,依稀看到了那個紅衣張揚的身影。
“門主……”石水喃喃着。
透明着身體的方多病還是第一次見到向來安安靜靜、溫溫柔柔的李蓮花如此有氣場的模樣,一時已是怔忡。
方多病身邊留着兩撇八字胡的土夫子打量着李蓮花。
摸着胡子,慢悠悠,卻有些不懷好意地開口問:“喲,你又是幾更動身,走的哪條便道啊?”
李蓮花比他更慢悠,只是淡淡掃他一眼,淡定道:“二十更動身,走的嘛,獨戶道。”
旁觀的幾個人雖然不懂他們具體在說什麼,但那無形的刀劍往來他們還是感受到了。
那邊問話的土夫子聽到李蓮花的回答,點了點頭,還是想繼續探探身份:“原來是老手啊。既然走的是獨戶道,那敢問閣下身上扛沒扛幡,幡上是幾個字兒啊?”
雖然問得隨意,但話語裏的惡意倒是滿滿。
水榭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對向了一臉淡然,一派瀟灑的李蓮花。
李蓮花神色不變,眼神定定注視着問話的土夫子,淡淡吐出三個字:“扛金幡。”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所有土夫子的神色都嚴肅起來。
而李蓮花只是用平淡至極的目光微微掃視了一圈,繼續淡淡補充道:“十三年前,京南皇陵,明樓前留過的四個字。”
一時間,所有土夫子側目,齊齊收斂神色,滿是恭敬地拱手行禮——
“拜見素手書生前輩!”
一邊的方多病也隨着衆人懵懵懂懂地抱劍朝李蓮花行禮。
全場肅然,透明着身體一行人也是怔愣。
雖不知這素手書生是誰,但總之只是個土夫子。
沒想到,曾經是正道魁首、武林盟主的李相夷,再一次經受諸人的恭敬對待,僅僅是因爲冒充了一個不入流的土夫子而已。
可他,曾是那唯一立於江湖武林之巔的天下第一啊!
就在虛無着身體的一羣人怔愣間,一羣土夫子試着和傳聞中的素手書生前輩攀交情時,李蓮花振了振衣袖,面無表情淡然道:“我來喫席,不攀交情。大家請自便。”
說着,便甩袖提步往水榭外走去。
方多病終於有了點眼色,趕緊跟上了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