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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能会恨我,但她也会无比佩服我。”

“她为什么一定要见你?”

警车上,谢温宇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穆芝兰。

“林珝姗是一个骄傲、自负,同时也很自律的人。”穆芝兰说道,“这一点,从她的自我惩罚就能看出来。”

谢温宇疑惑道:“这跟她要见你有什么关系?”

穆芝兰:“用心理学的话来说,她这是典型自我意识过剩。”

谢温宇皱眉:“说人话!”

穆芝兰翻了翻白眼:“她觉得你太Low,瞧不上你,满意了吧?”

谢温宇老脸有些发烫,半晌才抿了抿嘴唇,道:“你的意思是,她瞧上你了?”

“因为她的自我意识过剩,所以她会下意识的无限放大自己在案件中的位置,同时也会无限放大我的行动,认为我的每一步都是在针对她,是我把她从阴暗的角落里逼出来,一步步走到绝境。”穆芝兰缓缓道,“她可能会恨我,但同时,也很佩服我。”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厉害?”谢温宇口是心非地说。

穆芝兰轻轻笑了:“那是因为,你同样也是自我意识过剩,什么事都觉得自己最了不起,一直都看不起别人。”

谢温宇正想否认,穆芝兰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针见血道,“你别忙着否认!就像章天华的案子,你可有任何一项证据能证明,是我杀了他?你没有!但是,你依然坚信自己的判断,嘴里说着相信证据,但事实上你一样是唯心论证,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我是杀章天华的凶手。”

这一通连珠炮一样的话,说得谢温宇哑口无言。

良久,他才缓缓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杀章天华?”

穆芝兰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轻声道:“你猜。”

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谢温宇在心中苦笑,她此时的神情,跟小雨是那么相似。

但他心里同时也明白,她不是小雨。

警车很快到了警局,谢温宇带着穆芝兰到了审讯室大门口,正要开门让穆芝兰进去,穆芝兰却侧身堵住了门,她抬起手腕,朝谢温宇扬了扬。

在她手上还带着一副明晃晃的手铐,在警局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谢温宇无奈地掏出钥匙,把手铐给她打开:“老实点,别耍什么花样。”

穆芝兰嘟囔:“难道我还能从这里跑了不成……”

谢温宇:“那可难说,精神病院都没关得住你。”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穆芝兰白了他一眼,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穆芝兰坐到了椅子上,隔着长桌跟林珝姗相互打量着。

她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在穆芝兰谋杀章天华一案的庭审上,两人就有过匆匆一面。

但是那时候,恐怕两人都没想到,她们再次见面,会这样坐在一起。

不过彼此的位置,却已经有了180度的调换。

林珝姗依然坐在长桌后面,相比来的时候,她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看到林珝姗的第一眼,穆芝兰就给她标出了几个词语:优雅,冷静,自信。也足够强大。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这不是一个好应付的敌手。但是当林珝姗说出要见她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我应邀来了,你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穆芝兰盯着她微笑道。

“你希望我有什么表示呢?”林珝姗淡淡地说。

她的神情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看起来不像是在警局的审讯室里,倒像是坐在咖啡厅里,端着一杯蓝山咖啡,悠闲的听着窗外的雨打芭蕉。

“说说这个案子吧,你作为当事人,总该有些意见或者感慨的吧?”穆芝兰说道。

林珝姗淡淡地道:“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不过是生在了一个错误的时代,而我和章教授却企图用错误的方法去纠正错误……仅此而已。”

穆芝兰沉默着,半晌,她才缓缓道:“七七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但张静却被你害了一辈子。你有什么话想对她,对你这位老同学说吗?”

提到张静,林珝姗一直冷凝的眼中浮现出一阵复杂的神色。有愧疚,有无奈,更有几分难以描述的颜色。

良久,林珝姗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我对不起她,但我不后悔。”

“你还真是自视甚高呢……莫非你以为你是救世主?”芝兰微嘲。

“不,我不是救世主。但至少,对于张家而言,牺牲了张静一个,却换得他们家六个女儿都能继续上大学,改善家里的条件,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什么意思?”

林珝姗转过身来,面对着芝兰,问道:“张静没有告诉你吗?当年,她因为恨我,试图杀害我,那件事本来可以大事化小,但她的父母却找到学校,所要巨额精神赔偿费。这件事后来被媒体知道了,为了阻止媒体的报道,几个富豪给了张家一大笔钱,足够他们一家十口……不,除了张静外的九个人,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要不然,就张家穷到吃不起饭,哪里能让六个女儿都上大学呢?”

“所以,张家拿到了这笔钱,远走高飞……而张静,却成了被抛弃的人,被判了十五年监狱……”芝兰喃喃自语,难怪,难怪一开始张静不肯站出来。

面对那个抛弃她的家庭,张静选择了沉默,她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妹妹。

而张招娣,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姐姐会杀人,念海华大学或许只是为了寻找更多证据,为姐姐沉冤。

“你不知道,因为你,害惨了多少人……”芝兰叹息。

“如果没有我,你以为,那些家长不会接受别人的收买吗?我只不过是被推出来,站在台前的那个人而已。”

两人的谈话很简短,简短到在外面看着监控的谢温宇和局长,还没意识到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没有这件事,说不定我们能成为朋友。”穆芝兰叹息道。

林珝姗淡淡地道:“或许吧。”说着,她也站起了身来,在两名警察的看守下,朝着后方侧门走去,临近侧门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了下来,望着穆芝兰。露出淡然的笑容:

“小心你身边的人。”

林珝姗说完,身形消失在了门背后。

穆芝兰低垂着眼帘,良久才轻轻点头:“我知道。”

出了审讯室的大门,谢温宇已经等在了门口。

“谈得怎么样?”谢温宇问道。

穆芝兰轻轻点了点头:“还好。你直接派人找她做笔录吧,她应该会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的。”

谢温宇点了点头,一边吩咐人去做笔录,一边带着芝兰走向警方的办公室,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会全都说出来?”

刚才穆芝兰在里面和林珝姗的对话,谢温宇和局长通过视频看的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但自始至终,林珝姗都没有说过一句认罪的话。

穆芝兰淡淡地道:“当她向张静道歉的时候,她的心理防线就已经崩溃。从十年前,她成为性侵害对象的那一天起,或许是因为无力反抗,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她就错误的给自己的遭遇下了定义,把受害定义为了悲情。”

“她认为自己是个殉道者,以牺牲自己的一切,成就了海华市现在的繁荣。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的认为自己后来做的一切是错的,她一直活在自己精心编织的悲情舞台上。”

说完这句话,芝兰有些疲惫的在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坐下。

穆芝兰的长篇理论让谢温宇有些头疼,虽说能听明白,不过最终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开。

“如果真是这样,她在一开始为什么阻止我重启张静的案子?”谢温宇皱眉问道。

穆芝兰缓缓道:“她不是害怕你抓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更希望你能抓住她。但是,她又害怕自己被抓后,这十年为海华市所做的一切,都成为泡影。这是典型的殉道者心态,她不怕、甚至渴望去死,但她怕自己死得没有价值,怕自己死后意志无法得到传承。”

她舔了舔嘴唇,这一连串话让她有些口干舌燥。

“来,穆医生,喝口水。”旁边忽然递过来一杯水。

就见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了一堆警察,都聚精会神的听着穆芝兰分析。

谢温宇有些啼笑皆非,摇了摇头,也没有驱赶他们。抛开穆芝兰犯人身份不说,这可是真正的,在国际上都能叫出名号的心理学专家,听一听她的分析,对这些警员也有好处。

“谢谢。”

穆芝兰喝了口水,这才接着道:“但是她害了张静,或许还害了其他人。所以她良心不安,所以她的余生都在为自己的错误恕罪。而当我说出能和她成为朋友的时候,那种认同感,会让她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说到这里,穆芝兰抬起头,一对明亮的眼睛盯着谢温宇:“殉道者的最终目的,始终是殉道。林珝姗只是个悲剧的木偶,一直被情绪支配着,活在自己编织的舞台上。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愿意从情绪中醒过来,真正看一眼这个世界。”

谢温宇看着她,穆芝兰那明亮的眸子中蕴含着某种光芒,让谢温宇微微有些闪躲。

“那你呢?你是在用错误的办法纠正错误吗?”谢温宇问道。

穆芝兰仰起头,嘴角露出狡黠笑容:“你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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