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是雁景行一行人,灰青黑色一排,于这漫漫黄沙之中渺小却又醒目,像在天际的另一边,但这距离于雁景行而言,也不过一步之遥。
辛亦闲盘坐于地抬首望天,劫云如旧,但心境却已不同,他于佛光中见过遍野的雷鸣电闪,如今这些便算不上什么,还有那远处的陪伴。
灰色厚重的劫云压至头顶,将北漠永远高照的日头挡得严实,雷声轰隆不绝,许久后,仿佛示足了威一般,云层破开,一簇闪电迎头而来,却在辛亦闲的发簪处被突然冒出的小小光晕分成无数细流绕行而下,再通四肢百骸,威力减半,痛楚却像锉刀割肉,又慢又磨人。
正因为如此,使得辛亦闲一时有些走神,他尤记那佛光之中的雷林电雨裹挟了滔天杀意,像是对极其厌恶的人施行抹杀,不留余地。
辛亦闲看不到自己头顶,于是想不通今日的劫雷为何如此温柔,这种程度完全不像是在渡劫,
许是对他发簪的不满,也许是对他心不在焉的惩罚,闪电密集起来,如同赶着完成任务一般,接二连三不断,劫云却一直在汇集增加,三十六道雷击很快结束,劫云翻滚片刻,离头顶最近的一层变成了黑色一片,头顶的那片天骤然暗了下来,辛亦闲猛的抬头,觉出点不动静来。
一道粗壮的紫金色闪电炸了下来,像是将辛亦闲整个人笼了进去,他头顶的发簪现出的黑色光晕变大,象一把伞,分阻劫雷变成了完全阻隔,身周的黄沙被炸得漫天飞舞,他整个身体往下沉了一截,第二道第三道同样如此,这地势下陷的感觉让他以为又回到了佛光之中。
只是这几道雷,被挡的一丝不漏,他一丝劫雷之力也未纳入体内。
发簪的黑色光晕越来越淡,终于在第七道时咔嚓一声断掉,一缕若有似无的魔炁在劫雷下轻烟似的消散,断簪坠落,辛亦闲发丝散开,余雷使身上宝衣的符纹骤然一闪,辛亦闲伸手接住了那断成两截的发簪,若有所悟般将那发簪塞进了怀里。
劫雷似是迟滞了一会,像是找不到目标,底层的黑色劫云翻滚向上,上层的灰色劫云翻滚向下,黑灰交替,形成奇景,片刻后,灰色劫云重新压了下来,连绵不断的金色闪电撕裂了这片劫云急不可耐的呼啸而下,如闪耀的瀑布一般没有间隙。
没有发簪的保护,劫雷从颅顶直贯而下,这一下结结实实,又连绵不断,辛亦闲只觉得连皮带骨,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烹炸,四肢百骸无一不痛。
大概是身着宝衣,他此刻的痛楚是由内向外的,一身皮肉看着完好,内里却是灼烧不断,外软里酥,他心中却道,这才是劫雷该有的样子。
但他如今意识清醒,便觉得自己还能承受,那劫雷来得又快又急,对旁观的人来说也不过片刻,对身处其中的人虽然仍是煎熬,但快总比慢好。
九婴和遮天蔽日绫虽表现的探头探脑有些不安,但并不急躁,说明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那多出来的七道雷,却让众人看得分明。
劫云去得永远比来时快,转眼便又是日头高悬的黄沙之地,晃得人睁不开眼。
雁景行的身形瞬间消失。
原本身处高处的辛亦闲,因地势下沉,如坠坑中。
只是他劫雷之力吸收的过多,由内而外的炙烤也还是将他一身皮肉烤成了焦炭,散发着肉香。
雁景行无处下手,怕碰到哪里他都觉得疼。
随后而来的几人,看他宝衣完整,脸上却焦黑,一层电闪外溢。
常融看出雁景行的心疼,提醒道“事不宜迟。”
说完用元气覆了辛亦闲,裹着他向洞阴绝地掠去。
常融与辛亦闲在承天洞的内室里待了足足七日。
雁景行与枭摇便在外室守了七日。
常融辅助辛亦闲克化劫雷之力作用于魂魄之后,出来便另寻一室调息补养损耗,枭摇跟了进去。
雁景行进入内室,辛亦闲仍在入定之中,常融细致,助他皮肉也恢复如初,脸还是那张脸,没有长成鱼不至的样子。
雁景行俯身将他披散的长发向后捋了捋,吻了吻他越发细致温润的脸颊,又辗转厮磨至闭合的眼睫上,鼻尖处,终于挪到他的唇上,贴了又贴,却总觉得不够,含着他的唇瓣轻轻含吻片刻,舌尖微微探入。
辛亦闲陡然睁开了眼睛,正对上雁景行近在咫尺的脸,而他两瓣薄唇还含着雁景行的舌尖。
他浑身一僵,整个人往后仰去,雁景行微阖溢彩的双目蓦的睁开,却不放过他,紧紧揽着他的腰顺势压了上去,重重碾磨他的唇,舌尖趁虚而入,裹缠他的舌。
辛亦闲大脑一片空白。
刚渡过雷劫的身体,此刻像有余雷未克化干净一般,细细一丝,从头酥到脚。
他努力推拒雁景行的胸膛,手却像使不出半分力气。
直到雁景行突然放开他,消失不见。
他猛喘了一口气,躺在榻上象脱力一般半晌起不来身,只觉得身体都是软的。
过了好久,他才翻了个身,正对上九婴阖了一目的蓝瞳,和裹着九婴脖子,却兀自伸长探看的绫首。
他翻转回身,慢慢将手抬起,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脸终于后知后觉的红了。
辛亦闲迟迟不肯出洞,雁景行便寻了洞微来。
洞微一进内室,却发现辛亦闲手执两截断簪发愣。
洞微识得此物“这支造化簪,与造化奁一样材质,听闻万万年前,开凿洞阴绝地时,挖出一截黑色断木,敲击有如翠玉之声,后来被制成了造化奁,万物可盛,滴水不漏,多余的边角料便制成了簪子之类的东西。”
遮天蔽日绫一听造化奁,便往九婴身后缩了缩。
辛亦闲抬首问道“那这根簪,还能修补么?”
洞微笑道“等你飞升成仙,点石成金,点木成玉,动动手指头便能使它恢复如初。如今却是补不了,我当年为了修补养魂玉,将这洞中珍藏的边角料全用了,浪费不少,如今只剩下造化奁和这支簪,却是没有多余的材料补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