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素华抚了抚喉咙,抬眼向河面上望去,目光结了冰一般凝住。
一只竹筏,丝毫不被湍急的河水影响,慢慢悠悠的飘然而来,上面两个身形修长的黑衣人,一个筏前,一个筏尾,发丝飞扬,衣袍翻涌。
像一幅水墨画。
也像游山玩水的过客,顺流而下,又不急不徐。
练素华没有动,盘在腰间的鞭子却执在了手里,她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兴奋却又恐惧,久盼却又想退缩,各种矛盾的情绪来回横跳,最后全面胜出的是憎恨,她压制不住的颤着喉头,声音兴奋到尖利“雁景行……”
佛担石悚然一惊,将身上的魔女掀了出去,他爬起身来,拢着衣襟赤脚跑到崖边,却只见一只空空的竹筏在对面的水中飞速打着转儿。
他猛然回头,半面修罗的雁景行揽着一个人,捂着那人的双眼,站在中间,贴在那人耳边,声音温柔中带着嫌恶“别看,一群狗儿打架。”
辛亦闲忍不住抿了抿唇。
四大魔王见了鬼一般一跃而起,四散开来,那是打心眼里带的惧意,第一个想法便是雁景行替枭摇出气来了?可枭摇也没吃亏啊。
所有的魔女吃一堑长一智,惊慌失措的提着裙摆躲到了密林边缘。
佛担石眯了眯眼,他尤记雁景行的那句话‘幸好,他回来了。’
他打量着雁景行怀中那个人,谁回来了?鱼不至么?
看着不像啊。
雁景行慢慢拿开手,辛亦闲眨了眨眼,目光淡漠的扫了一圈,看到了一脸防备的几个魔王,和疑惑打量他的佛担石,还有兴奋到整张脸都在发光的练素华。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崖边,一只巴掌大的鸟儿歪歪扭扭的飞了上来,越飞越偏,终于落在了草地上,它步伐没有章法的倒腾了几下,最后张着双翅一头栽在了地上,那条蛇尾还撅得高高的。
所有人顺着辛亦闲的目光看去,那是被转晕了的九婴。
佛担石目光一凝,突然心里有块石头落了地。
他此时心里没了负担,问起话来便也轻松“雁景行,你来我这儿干什么来了?”
雁景松开辛亦闲的腰,转而又执起他的手“听闻南疆水木明瑟,千岩竞秀,特带内人过来瞧瞧,果然是令人目酣神醉。”
佛担石心中耻笑着,魔道无法盟誓做不了道侣,就学人间界那一套,他向来嘴贱“拜过天地么,就内人。”
雁景行居然真的凝眉思索起来,辛亦闲只觉不妙。
果然,雁景行思索完就柔声问他“我们回去拜个天地可好?”
辛亦闲睨了佛担石一眼,小声对雁景行说道“拜天地与结侣盟誓于你而言,同样没有用处。”
佛担石被他这眼风一扫,就觉么出几分像来了。
鱼不至看人的眼神很淡、很轻,仿佛什么都不入眼,仿佛一切都是过往云烟,脸上从来没有太强烈的情绪,但不耐的时候就像如今这般,眼波轻轻一转,就有了点儿意思在里面,很撩人。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可惜后面成了杀人魔眼,长年被覆盖在一条长绫之后。
佛担石嘿嘿一笑,就听见雁景行说“那我们就夫妻对拜。”
佛担石暗骂一句,臭不要脸。
就听见身侧练素华神经质的叨叨着“杀!杀!杀了他们!”
佛担石转头看她,只觉得她整个人看着都有些不对,捏着鞭子的手正在轻微的颤抖。
佛担石警告道“安分些,否则办了你。”
练素华猛的看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憎厌。
她当年,为了保住清白,甘愿入魔,甘愿任佛担石驱使。
她忍气吞声二十年,再见雁景行这个陷她于万劫不覆境地的人后,便控制不住杀意,掩藏不住情绪。
佛担石被她疯癫的样子惊到了,他抖了抖腕间的锁链,又缠了两圈。
再转过去,便见辛亦闲眼睛已经放在了练素华身上,雁景行亦是如此。
佛担石心里叹口气,这个打手看样子是保不住的。
雁景行轻笑着“放开她。”
佛担石惆怅的松开了锁链,他想起太上宫的下场,心道,不知道我的洞府还能留几个。
练素华的身影闪电般飞出,长鞭宛若游龙应声而至,如雷霆电掣,带出狂暴的风声。
佛担石陡然发现,练素华平时竟在他跟前隐藏了实力,包括上次与枭摇对打,也未拼尽全力,此刻才是真正的全力以赴。
只可惜,她鞭未落地,就重重的摔回佛担石脚边。
地面的草坪被蹭出一条泥痕。
他尚未来得及心疼这刚铺好的草地,练素华就又飞了出去,再重重的摔回来。
手中的长鞭像个笑话,兀自在空中挥出一道道绚烂的光影,却什么也抽不到,像个贪玩的人在放烟花。
雁景行揽着身边人还站在原地,从容的像是赏烟花的人。
就这么反反复复,佛担石与一众魔王被半空的残影弄的眼花缭乱,纷纷后退又后退,而雁景行动也未动。
他像逗着老鼠玩的猫一样,就是不给她一个痛快。
练素华终于趴在地上不动了,满地是被她身躯蹭烂的草地露出来的黄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被破坏。
也没有任何人看得出雁景行所有使出来的力量都直接作用在她的身体内部。
她抬起一张惨白的脸,最初狂热的兴奋褪去,空余满眼的凄厉,脑袋里混混沌沌好像都是水,她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你……不是……人。”
雁景行捂着辛亦闲的眼,垂眼看她,半晌,哼笑一声“我是不是人不重要,你却马上要成鬼。”
他话方说完,练素华便咽了气,逸出的魂魄如黑色烟雾瞬间消散于天地之间,除了脑袋浑身上下垮了下去成了窄薄的一层皮,那散去了光的眼睛却还盯着雁景行。
雁景行又是一声轻笑“我倒忘了你入了魔,连鬼都做不成。”
佛担石只觉得脊背发寒,他发誓,若有朝一日一定要与雁景行动手,他宁愿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