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庭,带来远山草木的清冷气息,却吹不散林薇心头的灼热与后怕。她迅速退回屋内,反手轻轻掩上窗户,尽可能恢复原状,尽管她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那个影子守卫早已洞悉一切。
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透过窗棂的朦胧月光,在黑暗中踱步。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渐渐退去,留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更加清晰的危机感。
亮出碎片,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深水炸弹。她将自己从一个“来历不明的幸存者”强行推到了“掌握核心秘密的关键人物”的位置上。这步棋走得太险,几乎是孤注一掷。
“同源……”她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这个词用得极其巧妙,也极其危险。它可以被解读为同一种族、同一种技术来源,甚至……同一个目的。
她必须在苏哲回来之前,为这个“同源”赋予一个相对安全、又能自圆其说的解释。一个既能满足苏哲的部分好奇心,又能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解释。
她走到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藏在内袋里的金属碎片。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苏哲……他会怎么想?
以他的缜密心思,绝不会轻易相信她是什么“天外之人”的同伙。但他必然会对这枚碎片,以及她知道碎片来历这一点,产生极大的兴趣。这碎片,是连接“传说”与“现实”的关键节点。
脚步声!
由远及近,沉稳而急促。不止一人。
林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站起身,背对着门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再次挂上了那副混合着疏离与神秘的面具。
门被推开了。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来人的轮廓。正是苏哲。他的身后,隐约可见那个影子守卫的身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沉默。
苏哲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地刺向林薇的背影。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无形的压力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林姑娘,”终于,苏哲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心悸,“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林薇缓缓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她没有回避,也没有露出丝毫慌乱。
“苏公子回来得正好,”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个试图翻墙逃跑、又用碎片唬住守卫的人不是她,“我的确有些话,想单独和苏公子谈。”
她特意强调了“单独”二字,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苏哲身后的影子守卫。
苏哲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略一偏头,身后的影子守卫便如同融入黑暗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将房门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薇和苏哲两人。
无声的博弈,在眼神交汇的瞬间,已然开始。
“那枚东西……是什么?”苏哲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藏着碎片的衣袋位置。
“苏公子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林薇反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与冯校尉在黑风谷找到的‘奇特甲片’,材质相似,工艺……或许更高明一些。”
苏哲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承认了!虽然用词依旧模糊,但她承认了这碎片的来源!
“你……从何得来?”苏哲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林薇能感觉到他平静语气下涌动的暗流。
“昨夜,那些‘不速之客’留下的。”林薇回答得半真半假。碎片确实与昨夜的袭击者有关,但并非她亲手缴获。
“‘同源’……”苏哲缓缓吐出这两个字,目光紧紧锁住林薇,“林姑娘说,你与他们‘同源’?此话何解?”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盖住眼底复杂的情绪。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回忆。
“苏公子可曾想过,为何那些人拥有如此……‘非凡’的技艺?为何他们会对黑风谷,对那可能存在的‘异宝’如此执着?”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讲述古老秘辛的韵味,“因为,我们……或者说,我们这一脉传承的知识里,记载着关于它们的……部分真相。”
她巧妙地将“同源”从“身份”的层面,转移到了“知识”的层面。不是同伙,而是拥有相似知识传承、了解内情的人。
“我的家乡,并非苏公子想象中的蛮荒之地。”林薇抬起眼,目光坦诚地看向苏哲,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伤和自傲,“我们掌握着一些……与这片土地截然不同的知识和技艺。关于星辰,关于物质,关于……能量的运用。而那些袭击者,他们所使用的器物,所展现的能力,与我们古老记述中的某些描述……高度吻合。”
“所以,我说的‘同源’,指的是知识的源头,是技术的脉络。我们或许……都触及了某种超越这个时代理解范畴的力量。至于他们是谁,来自哪里,目的为何……我所知也有限。我只知道,他们很危险,而且,他们所寻找的东西,或许……与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息息相关。”
这番话,虚虚实实,真假参半。她将自己的“现代知识”包装成“家乡的古老传承”,将袭击者的“高科技”解释为“超越时代的力量”,既回应了苏哲的疑问,解释了碎片的来历和她为何“了解”,又将自己与袭击者划清界限,同时暗示了自己掌握着关键信息,并且与“异宝”(拂晓之镜)有着某种联系。
苏哲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月光映照下,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眼神深邃,仿佛在快速消化和分析着林薇话语中的每一个信息点。
“超越时代的力量……”苏哲低声重复了一句,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么,林姑娘手中这枚碎片……”
“是钥匙,也是……警告。”林薇打断了他的话,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它证明了我所言非虚。也提醒苏哲公子,卷入这场风波的人,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
她顿了顿,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与苏哲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
“苏公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苏哲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意料之中。他知道,当她亮出碎片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她不再甘心做一个被动的囚徒。
“交易?”他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审视,“林姑娘认为,你现在……有和我谈交易的筹码吗?”
“筹码?”林薇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自信,甚至可以说是……狡黠,“我的筹码,就是苏公子迫切想要知道的——关于那些袭击者的更多信息,关于他们为何而来,关于……黑风谷深处,那面名为‘拂晓之镜’的古物,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拂晓之镜”四个字一出口,苏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拂晓之镜!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她赌对了!苏哲对拂晓之镜并非一无所知!
“而我想要的,”林薇继续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很简单。第一,我需要自由,至少是……相对的自由。我不能再被这样囚禁着。第二,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者说,合作。我要去黑风谷,我要找到‘拂晓之镜’,因为那……可能是我回家的唯一希望。”
她终于,将自己最核心的目的,以一种半遮半掩的方式,摊在了苏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