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館內的氣溫似乎越來越低了,蒙弈忍不住雙手抱臂打了個寒顫。
一低頭看見手上戴着的白色手套,立刻又想起自己剛剛就用這雙手套來回搬了好幾次孫伯言的屍體……
他忙不迭松開手,簡直不知道該把自己的兩條手臂往哪兒放。
回去一定要把這一身都燒掉!
他和夏侯璟屏息凝神站在秦羽眉身後,看她握着手術刀走上前,突然微微彎下-身子,雙手合十,將手術刀握在雙手掌心相對處,半閉着眼睛,似乎還在小聲嘀咕着什麼。
蒙弈忍不住開口,“你這是在給他念《往生咒》?”
剛才都折騰人家那麼半天了,現在才念會不會晚了點……
秦羽眉過了一會兒直起身子,搖了搖頭,“我只是希望,他能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讓我來替他抓住真兇。”
人死如燈滅,就算孫伯言生前和她有過齟齬,可現在她是他的法醫,就必須不摻雜任何個人感情地,完完整整將他屍體上遺留下來的痕跡探查清楚,爲他昭雪冤屈。
蒙弈臉上一紅,不說話了,老老實實等着秦羽眉開始解剖,好繼續替她記彔。
秦羽眉穩穩握住了手術刀,先在孫伯言的胸部和腹部切出一道大大的“Y”形切口,左右一直延伸到了肩關節,下面則一直到了小腹深處才停止。
她的手法十分幹淨利落,甚至連從哪個位置開始下刀都十分熟稔,毫不猶豫地選好,一路暢通地切下去,就好像這個動作已經重復過了無數遍一樣。
夏侯璟之前也見過仵作剖腹驗屍,但被這樣對待的大多是無名屍或是沒什麼顯赫身份的普通人,要麼沒有家人,要麼家人擔心自己被扣上個“妨礙辦差”的罪名而不敢阻攔。
而那些仵作開膛的手法極其粗糙,每剖開一具屍體總是弄得血肉橫飛,脾髒破裂,根本沒辦法把屍體完好地復原回去。
這也是他遲遲沒有同意在“鎮國公主復仇案”中叫仵作來剖腹驗屍的原因--死者個個來頭不小,家屬對於開膛這種事情極爲抵觸,說什麼也不同意。
現在有了秦羽眉這樣一個一身神祕醫術的人來幫忙,並且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一定能把屍體復原回去,夏侯璟也就大着膽子賭了一把--反正就像秦羽眉說的,他們只要給屍體把衣服穿好就可以了。
況且若是真的能在剖腹後找到了追查兇手的證據,即便有人發現了他們曾剖開屍體,那夏侯璟也有底氣和他們斡旋一二。
切開了皮膚之後,秦羽眉用手術鉗將兩瓣向外拉開,又用斷肋器沿着肋骨與胸骨相連的軟骨分界線走刀,再拿醫用鋸子切開胸腔,讓肋骨連在胸骨上,摘除整個胸板。
其實全息空間裏應該可以取出小電鋸來用的,但秦羽眉擔心那種用電的東西會不會太驚世駭俗了些,所以還是選擇了普通的手動鋸子,用自己手臂的力量一點點在骨頭上來回鋸着。
蒙弈聽着金屬與骨頭來回摩擦的咯吱聲,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忍不住問道:“我力氣比你大,要不你教我怎麼切?”
他實在是聽不下去這個聲音了……
秦羽眉只是搖了搖頭,“你以爲光有力氣就行了嗎,沒鋸過幾十根骨頭練手的,哪敢直接做人體解剖……”
就算蒙弈有她在一旁指點,可對於力道的把握和下手的角度還是無法完全精確掌握,萬一不小心戳壞了什麼器官,她再縫合起來就要麻煩了。
她現在自己鋸骨頭,雖然累了點慢了點,可最起碼不會出什麼大紕漏。
停屍館裏只剩下鋸子鋸在骨頭上的聲音咯吱咯吱地響着。光線越發黯淡了,夏侯璟走過去又換了根新蠟燭。
看看窗外的天色,現在應該已經快到子時了。想不到他們在孫伯言身上就花了近兩個時辰的時間,而下面還有七具屍體……
“冰窖裏的那些屍體,你也打算這樣徹底檢驗一遍?”
秦羽眉手上動作頓了一下,“看時間夠不夠吧,還有,我的體力允不允許。”
她現在的身體只有十五歲,能用這麼半天鋸子已經很喫力了,若是一模一樣地再來七次……她恐怕就要先累死再解剖臺前了。
真想知道電鋸沒有被發明出來之前,那些法醫前輩們是怎麼驗屍的……
夏侯璟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裏對她要求太高,幾乎都忘記了她也只是個剛剛及笄的少女,就要面對這些連男人看了都會發抖膽寒的血腥場面。
“而且,你不是說,這些屍體都是出自一系列連環殺人案嗎,如果我能從孫伯言身上驗證我的判斷,那這些死者的真正死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她之所以要求給孫伯言做開膛解剖,就是因爲她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通過體表特徵推斷出來的結論,所以才需要從屍體內部獲得更多的證據,肯定自己的判斷。
只要這具屍體沒問題,如無意外的話,其他屍體就不必開膛破肚了,她也能省點力氣。
在她切割胸骨的過程中,明顯能看到屍體裏的血液居然還沒有完全凝固,呈鮮紅色。摘除胸板後則發現他的肝、腎等髒器均淤血、腫大,胃部粘膜有廣泛出血現象。
“居然真的是……”秦羽眉不敢相信地搖搖頭,“就算不做普魯士藍檢測,基本也可以斷定是氰化物中毒了。”
夏侯璟和蒙弈都沒有聽見她的自言自語,只看見秦羽眉扒開孫伯言的腹腔觀察了一會兒後,突然開始收工。
將髒器的位置一一重新擺放好,又將拆下的骨頭和胸板都放了回去,秦羽眉找出一套最大號的針線,認認真真將這道幾乎貫穿了孫伯言整個身體的的“Y”形切口縫合回去。
一切都處理好之後,秦羽眉將遮屍布拉到了孫伯言的腰部,又用棉布將解剖時不小心弄到他皮膚上的痕跡擦幹淨,這才回頭朝二人招招手,“好了,你們來看看我的手藝怎麼樣?”
蒙弈早就按捺不住了,一聽秦羽眉說話,立刻竄了過去,隨即發出一聲驚嘆。
“天,羽眉你絕對是我見過的手藝最好的仵作了!”他真心真心地誇贊着秦羽眉的技術,又伸手在孫伯言的傷疤前比劃了幾下,“要是穿上衣服,完全看不出來這個人曾經被開膛破肚過!”
秦羽眉小小得意了一下,又白了蒙弈一眼,“什麼叫‘你見過的最好的仵作’啊?我記得世子大人可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給屍體開膛吧?你哪來的觀摩經驗。”
她揚起頭,隔着口罩挑釁地看着夏侯璟,“王爺,您覺得我的技術還算過關吧?”
夏侯璟沒有立刻開口,可他的眼神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滿意。
“嗯。”他淡淡應了聲,“的確是夠你要那麼高的利息了。”
秦羽眉的臉一下子又紅了,明明臉上還糊着一層面具一樣的東西,可她卻總能覺得夏侯璟沉沉的眼眸能直接看透自己,看透自己此刻燒得發燙的臉。
“你能不能不要總提這件事!”她小聲低吼了句。
夏侯璟看她頂着個丸子頭氣急敗壞的樣子,有心想抬手去摸摸,一看見手上的手套又不動聲色地縮了回去。
“你還沒告訴蒙弈怎麼記彔呢。”他突然提醒秦羽眉。
“哦哦。世子,你就寫‘解剖後可見血液不凝固且呈鮮紅色;腎、肝等髒器淤血、腫大;胃部粘膜廣泛出血。結合體表特徵判斷,基本可以斷定爲氰化物中毒。”
“氰化物?”
蒙弈和夏侯璟同時看向她,“那是什麼?”
“是一種毒藥嗎?”夏侯璟問。
“怎麼寫字?”蒙弈問。
秦羽眉先將字寫在冊子空白頁上,又有些犯愁地給夏侯璟解釋着,“我一開始之所以不敢從孫伯言的體表特徵就判斷他是氰化物中毒,是因爲……這種毒按理說不應該出現的。”
“不應該是什麼意思?”夏侯璟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關鍵。
秦羽眉下意識地歪着頭思考起來。
在她的認知裏,氰化物應該是一種人工合成物,依照九州大陸的技術水平,根本沒可能提取出來啊。
“意思就是,這是一種很厲害的毒藥,人一旦喫下它很快就會毒發身亡,基本找不到搶救的機會。”秦羽眉決定還是換一種他們更容易接受的說法來解釋,“我也是在古書上看到過相關記載,但是上面明明說了這種毒藥已經絕跡了,所以我一開始才不敢相信,非要等解剖之後才敢斷定。”
秦羽眉又道,“我們現在就下去檢查一下其他七具屍體吧,看看是否符合古書上的記載。”
三人拉開地面上的活板門,下到了冰窖裏,一下子就有股更加陰冷惡臭的味道撲面而來,戴了口罩也不能完全避開。
夏侯璟去找之前仵作驗屍時寫下的初步記彔給秦羽眉參考;蒙弈捏着鼻子飛快地把屍體身上的衣服都扒了個幹幹淨淨;秦羽眉則開始一具一具地飛快檢查着他們的體表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