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接了出京平瘧的聖旨，秦羽眉就開始馬不停蹄地準備起來。

這次出診不同以往，瑤光身體未愈，她只能帶着璇璣。可隨同出診的還有太醫院的那些太醫，這就意味着她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使用急救箱內的藥品和儀器了。

饒是如此，她卻並沒有太過慌張--就算不能用藥，她不是還有集合了幾千年中醫精華的現代知識麼？

秦羽眉要做的，就是如何在現有條件下，拿出治愈瘧疾的方子來。

現代中醫認爲瘧疾由感受瘧邪，邪正交爭所致，分爲邪鬱少陽型、暑熱內鬱、暑溼內蘊、疫毒侵襲、正虛邪戀等五型，再具體點說可以分爲正瘧、溫瘧、寒虐、熱瘴、冷瘴等數種瘧症，更總結出了柴胡截瘧飲、白虎加桂枝湯等多種具體藥方，再針對病患個人情況酌情加減。

幸好她在急救箱的智能雲盤裏存了不少中醫經典單方，更調出了瘧疾爆發的應急預案，可謂是做足了功課。

到時候只要備好所需藥材按症下藥，瘧症自可解。

若是再不行的話，秦羽眉還事先調出了一部分奎寧藥劑，用以輔助治療。

不過這些都沒有她要夏侯璟找來的黃蒿來得重要，黃蒿中含有大量的青蒿素，可謂是治療瘧疾的特效藥。

而且這種藥材幾乎隨處可見，若能廣泛應用，對瘧症也能起到一定預防作用。

秦羽眉一直信奉預防爲先原則，與其等到瘧症爆發死傷無數再行動，不如一早就將預防措施教下去，也免得那麼多人不治而亡。

“將新鮮的黃蒿草用鹽水醃漬，攥出的汁液對瘧症有奇效。”秦羽眉也不藏私，直接就對夏侯璟介紹了黃蒿的用法。

這次出京平瘧，想必患者數量不少，想要挨個對症開藥恐怕很難，只能先用最廣泛的青蒿素來治療，篩掉一批病症輕的抵抗力強的，若是還有人未能痊愈，再請太醫共同辨證後用藥。

果不其然，夏侯璟聽完眼神瞬間一亮：“黃蒿竟有這種功效？”

“世間百草，各有各用，只不過有些還未被發現罷了。”秦羽眉這幾日也越發體悟到中醫的博大精深，不由感慨道。

夏侯璟眸色深深，目光一錯也不錯地看着面前少女。

百草如此，秦羽眉何嘗不是如此？她那個小腦瓜到底是怎麼長的，居然知道這麼多連行醫一輩子的老大夫都不知道的藥理來？

心之所至，他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你的醫術到底師從何人？”

又來了……

秦羽眉實在不願意和夏侯璟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可她也知道，再說是秦無憂留下的東西已經不可信了。

她是喜歡夏侯璟，也願意相信他。卻不敢保證他在看到那些來自現代的高科技儀器後，能夠毫無芥蒂地接受她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事實。

說到底，自己這個永安公主就是個冒牌貨，而夏侯璟心裏的，到底是從前的那個秦羽眉，還是現在的自己？

目光無意落在對面多寶格上的百鳥朝鳳擺件上，秦羽眉靈光一閃，“是鳳曜！”

夏侯璟沒想到秦羽眉的答案會是這樣，眼中難得閃過一抹錯愕，甚至又重復了一遍：“鳳曜？”

秦羽眉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解釋的借口，連連點頭：“就是鳳曜，都是他教我的。”

“又在背後說我什麼壞話呢？”

門口響起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秦羽眉心裏立刻咯噔了一下。

這死鳥，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這時候出現，故意的是不是！

爲了掩飾心虛，秦羽眉決定先發制人，一拍桌子就衝了出去，語無倫次地朝他一通亂吼：“你你你這幾天又跑哪兒鬼混去了！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嗎，還敢出去，不要命了你！”

她雖然態度惡劣，關心卻是實打實的。鳳曜才把心頭血給了秦羽眉，她還沒想出法子替他調理呢，誰知道就又玩消失了。

鳳曜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囉嗦。”

秦羽眉深深吸了口氣，抬手就把他往外推：“走走走，我才不管你這個沒良心的！”

可她手上越用力，鳳曜越穩穩當當堵在門口，鳳眼含笑一挑，“別趕我走啊，剛才不是還說我呢，說什麼了，我聽聽？”

不待秦羽眉阻攔，夏侯璟已經先開了口：“你懂醫術？”

秦羽眉背對着夏侯璟，使勁朝鳳曜眨眼睛，頻率快得她都要頭暈了。

鳳曜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這才慢吞吞地點了點頭，不屑一顧的道：“我會的東西多着呢。”

夏侯璟又問：“是你告訴羽眉，黃蒿可以治瘧疾的？”

秦羽眉又狂眨眼睛。

鳳曜又點頭。

“忍怒以全陰，抑喜以養陽。何解？”

夏侯璟居然念出一句中醫理論，直直看着鳳曜，等着他的回答。

秦羽眉眨眼眨得太快，猛然停住，只覺天旋地轉，差點栽倒在鳳曜身上。

夏侯璟居然也看醫書？他今天是不是故意來找茬的？

這一句把鳳曜也問住了，他之前不過是順着秦羽眉的意思說話，哪裏真懂什麼醫術？

可讓他對着夏侯璟認慫，那是絕對不行的。鳳曜故意哼了一聲，高傲的道：“別拿你們人類的東西來考我，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

“那你如何知道黃蒿能治瘧疾？依據何種藥理？”夏侯璟今天似乎鐵了心要和鳳曜卯上了，根本不給他蒙混過關的機會。

鳳曜被他逼急了，不管不顧大吼一聲：“老子祖傳祕方行不行？”

夏侯璟輕笑一聲：“祖傳祕方？本王第一次聽說鳳凰也能得瘧疾，真是新鮮。”

鳳曜氣得臉都白了，咬牙切齒地瞪了秦羽眉一眼，轉身就走了。

秦羽眉才從眩暈中緩過來，可她依舊扶着門框低着頭，一副操勞過度體力不支的虛弱模樣。

夏侯璟這個毒舌是怎麼擠兌走鳳曜的，她可聽得一清二楚，現在再往槍口上撞，當她腦子真的傻了嗎？

夏侯璟明知秦羽眉在拖延，也不着急，雙手抱臂站在她身後，好整以暇地等待秦羽眉再想出個沒那麼好拆穿的借口來。

又站了一會兒，秦羽眉實在裝不下去了，慢吞吞轉過身來，朝夏侯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其實……”

“你明天就要跟隨太醫院出京，讓璇璣把該帶的東西都收拾好，在外面也別委屈了自己。”夏侯璟卻突然像沒事人似的提起了明天的事。

秦羽眉的笑僵在臉上，“啊？”

夏侯璟無視她一臉呆滯，繼續道：“領頭負責的是吳院使，他對你治好太後、救醒太子一直耿耿於懷，這次說不定還會刁難你。你也不用客氣，該出手就出手，闖禍了也有我替你善後。還有那幾個仗着老資格混日子的廢物點心，除了搶功勞什麼都不會做，也不用客氣。不過若有贊成你的治療方案的，也可以適當結交一二……”

話還沒說完，秦羽眉已經撲進他懷裏，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

她尖尖下巴地在他胸口，夏侯璟一低頭就能聞到少女清淡發香，忍不住抬手摸了兩把，聲音又放輕了幾分：“總之照顧好自己，我會派一隊鐵騎暗中保護你的，璇璣知道怎麼聯系他們。”

“你怎麼不跟我一起去……”秦羽眉聲音悶悶的，又賭氣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前一秒還冰山毒舌咄咄逼人，下一秒就囉裏囉嗦關懷備至，這麼大的反差，很容易惹人哭的好嗎？

夏侯璟抬手，將她用力往自己懷裏抱了抱，“我還有別的事要做……乖。”

少女緊繃的身體在他懷中一點點松弛下來，還愜意地舒了口氣。

夏侯璟知道她在想什麼。

不就是不想說那些藥方和治療方法從何而來嗎，他不介意，他願意等。

等到……她願意對他坦誠一切的那一天。

***

翌日清晨，公主府裏駛出兩架馬車，在帝京北門下和太醫院的一幹太醫匯合，一齊朝城外行去。

誰都沒有注意到，隊伍後悄然匯聚了四方勢力，目標卻都是同一個。

中午時分，馬車在一個村鎮前停下，秦羽眉一下車，就看見京兆尹李昆已經候在了路邊。

他被逼着在城外救災搶險，這麼多天連帝京城門都沒邁進一步，肚子都縮了一圈，昔日打理得溜光水滑風度翩翩的胡須也長成了滿臉絡腮胡，連顴骨都快凸出來了。

夏帝這一招，直接把昔日威風八面的京兆尹逼成了個邋遢大叔。

他一看見吳院使，比見了親爹還親，就差沒抱着人家大腿跪下磕頭了，聲音裏都帶着哭腔：“您可算是來了，陛下再不派人來平瘧，我這把老骨頭都要填進去啦……”

雖然京兆尹比太醫院院使品級高，可誰敢得罪大夫？

李昆被夏帝狠狠責罵了一頓，主子康王也沒替他求情，早就沒了趾高氣昂的勁頭，只想着趕緊辦好差事，將功補過，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吳院使也上道，架子擺夠了就趕緊扶李昆起來，一副慈悲爲懷模樣：“李大人言重了，咱們都是爲陛下辦差，解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不過嘛，”他捋了捋一把雪白長須，回頭看了一眼正朝這邊走來的秦羽眉和璇璣，“下官可不敢越矩，陛下可派了永安公主來平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