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眉定睛一看,原來是孫婆婆和冷月。
她的手被孫婆婆握在掌心裏來回摩挲着,看着手背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簡直心疼壞了,“我們聽這位小將軍說,府裏有人出了天花,所以才把你們整個都圍起來的。那你有沒有染上?”
蒙弈忍不住在旁邊插話,“我不是小將軍,只是個六品的校尉……”
“行了世子大人,哪有你這樣裝官小人微的?”秦羽眉心情大好,居然還能跟蒙弈開起了玩笑。又拉着孫婆婆的手搖了搖,“婆婆,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我沒事,我們府裏也都沒事。”
孫婆婆趕緊雙手合十念了兩聲佛號,“哎喲,不枉我這些日子天天燒香拜佛,明兒就去城南寺裏還願去!”
秦羽眉又正正經經向蒙弈行了一禮,“世子,我知道這些天是你一直守在外面,才能讓公主府這麼安靜地度過這次危機,多謝你了。”
蒙弈摸了摸鼻子,不懷好意的道:“光口頭上謝謝有什麼用,怎麼也得……”
怎麼也得提供點你和璟王殿下之間的猛料吧?嘿嘿。
秦羽眉可領會不到蒙弈的潛臺詞,她又費力地想了想,只能道:“那等到你下次生病的時候,我免費上門給你檢查行不行?”
“呸呸呸!”蒙弈跳着腳往地上吐了幾口空氣,氣勢洶洶的朝她吼道:“誰想生病啊,你們做大夫的難不成都這麼不會說話?”
“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規律,人之常情,哪有不生病的人呢?”秦羽眉還有理了,站在門口就和蒙弈理論起來,“就算你身體好得從來不生病,可在軍中當差,說不定哪天就被砍傷劈傷刺傷,從馬上摔斷腿啊,練武斂到脫臼啊……”
蒙弈無語凝噎地看着她,“公主殿下!求您大發慈悲,別再說下去了哎……”
“哎呀,我差點忘了件正事!”孫婆婆聽着二人在那裏病啊傷啊的鬥嘴,突然一拍腦袋,“這些日子,保濟堂的人總來我鋪子上,說是要找梅小姐,我猜他們要找的應該就是您吧?”
“保濟堂?難道是孟兒的病情出現問題了?”
她這段日子被封鎖在公主府裏,全心都投入到了如何研制出新藥的實驗中,幾乎都要忘記自己還有這麼個病人了。
秦羽眉趕緊追問道:“來人有沒有說,找我有什麼事?”
孫婆婆搖頭,“我猜公主是想隱藏身份,就沒告訴他們您現在被關在府裏,只說您出城去找草藥了,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不過我看來人的神情不像是十分着急的樣子,想來您擔心的那位病人也是無事的。”
秦羽眉喜悅的心情又被衝淡了幾分,她爲自己沒能如約善始善終地看護孟兒的病情而感到有些慚愧。當即轉身準備回去取急救箱,卻聽到蒙弈興奮地大喊:“璟王殿下,您也來看羽眉啊!”
她自動無視掉了蒙弈這種自來熟的稱呼,猶豫着轉過身來,就看到夏侯璟已經跳下馬,向她走來。
不知怎地,她竟覺得心頭有種沉甸甸的感覺,壓得她快要喘過不氣來。
她看着夏侯璟一步步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仿佛被放慢,被放大,無比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秦羽眉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裏搭錯了哪根弦,居然迷迷糊糊地問他:“其實你是路過這裏的吧?”
夏侯璟的腳步頓了頓。
緊接着,秦羽眉就聽見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本王確實是路過,現在路過完了。”
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夏侯璟,你真是瘋了,居然會因爲公主府開門這麼一丁點的小消息就打馬趕過來,只是爲了說一句“路過”?
還有蒙弈那小子,明明守了十幾天的大門,怎麼就和她熟稔到互通性命的程度了?
他離開的腳步有些匆忙,還沒等走出多遠,就聽到身後一片人仰馬翻的尖叫呼救聲。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
“天啊,公主怎麼暈過去了?”
“王爺,您還不趕緊回來看看?”
***
秦羽眉醒來時,已是日暮時分。
她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鶴羽樓的臥間裏,身上甚至還被換了一套幹淨的中衣。
窗邊坐着一道挺拔的背影,聽見她窸窸窣窣掀被子的聲音,這才轉過身來。
秦羽眉支起身子靠在牀邊的軟枕上,“你怎麼還沒走?”
話剛一說出口,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吞回去。
自己最近是怎麼了,明明也是個能說會道擅長忽悠擅長思想教育的新時代好青年,怎麼一碰上夏侯璟,就說不出正常的交際臺詞了呢?
“呃,我的意思是……”她努力想辦法補救着,“你在這裏待了多久了?沒有正事要辦嗎?”
夏侯璟的眸色又暗沉了幾分。
“你總有一開口就把人噎死的本事啊。”他聲音冷冷淡淡,聽不出是喜是怒。
秦羽眉不怕死地裝傻,“是嗎?哎呀我就說當初應該想辦法混進嘴炮部的編制嘿……”
“本王已經查清往你府上安插身染天花之人的幕後主使了。”
夏侯璟突然拋出一句頗有分量的話。
“難道不是夏侯寧心?”秦羽眉疑惑了,否則夏侯璟不會特地跑來告訴她吧?
就夏侯寧心那個膚淺的智商,才不會考慮到這件事可能會給整個帝京帶來多大的災難,也不會一得手就立刻屁顛屁顛跑來朝她炫耀,太沒深度了。
還是說,他一開始就低估了自己的智商,以爲自己根本懷疑不到夏侯寧心身上去?
果然,姓夏侯的都最討厭了!
夏侯璟看着秦羽眉倚在牀頭,時不時瞄他一眼,時不時嘴裏小聲嘀咕着什麼。
他突然就覺得,這樣的畫面再久一點,也是很好的。
“的確是夏侯寧心所做的不假。”夏侯璟只允許自己在這種溫情的氛圍裏沉溺了片刻,又恢復成那個公事公辦的冰山王爺,“可她一個深居皇城的公主,是怎麼能弄到天花病人用過的東西,又怎麼把那個小丫鬟塞進公主府裏的?”
而他自己送過來的這幾十個奴僕,都是在王府待了許多年的老人了,如果他們有人一換了新主子就倒戈,那打的可是他夏侯璟的臉。
他呈給夏帝的奏折上,只隱晦提了幾句夏侯寧心與此事的關聯,並未把自己分析出的深層內情和盤託出。
夏帝已經重重教訓了夏侯寧心一通,他覺得這應該能替秦羽眉出一口氣了。
“你的意思是,夏侯寧心背後還有真正的主使?”秦羽眉也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經地和他討論着。
如果事情的真相不僅僅是夏侯寧心與她之間的意氣之爭,那這次“人肉投毒事件”的性質可就大大不一樣了。
如果真正的幕後主使者是一心想要置她於死地的話,那她又該從何處去防備?
“你多想也無益,這段時間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夏侯璟起身就要往外走,“這件事我會繼續追查下去的,一有進展就通知你。”
“哎等一下!”
秦羽眉總算鼓起勇氣叫住他。
“還有事?”
夏侯璟沒有回頭,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聲音。
夕陽斜射進窗子,投在他高大英挺的身姿上,玄色錦袍上用銀線繡的夔龍暗紋,在微酡的晚霞映襯下,仿佛要掙脫昂貴的錦緞,盤飛而去。
“那個,謝謝你啊……”
秦羽眉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才像蚊子一樣哼哼出了兩句話。
夏侯璟背對着她,一低頭正好能照進她妝臺上立着的銅鏡。
鏡中年輕英俊的男人,自己都未察覺到,脣角有微微的上揚。
“不必。”
再次丟下這兩個字後,他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秦羽眉的臥房。
等到確認他已經走遠,秦羽眉突然大叫了一聲,猛地把頭撲進軟軟的大迎枕裏。
“夏侯璟你這個混蛋混蛋大混蛋!到底什麼叫‘不必’啊!你敢不敢給老娘說清楚!”
璇璣和瑤光正相攜着朝鶴羽樓走來,聽見秦羽眉中氣十足的大喊,彼此會心一笑。
璇璣:“我就說留王爺多坐一會兒是對的吧?”
瑤光:“看來公主的身體一定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果然,緊接着二人就聽見秦羽眉繼續喊着她們的名字。
“準備熱水了沒有,我要洗澡!”
她要狠狠把這段日子沾的黴氣都洗下去,然後明天清清爽爽去保濟堂復診!
秦羽眉第二天一早頂着兩個熊貓眼出了門,把璇璣和瑤光都嚇了一跳。
“公主,你怎麼了?”璇璣搶先開口,“是不是還沒休息好?要不今天咱們還是別出門了?”
秦羽眉擺擺手,“沒事,可能是昨天睡多了……等我喫完就去保濟堂。”
她怎麼能告訴璇璣,自己昨晚躺在牀上像個烙餅一樣翻了半宿,好不容易睡着了,夢裏居然還都是夏侯璟那張可惡的臉……
秦羽眉從牀上猛地坐起來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昨晚都做了些什麼。
她一定是這一陣累得太狠了,才會莫名其妙抓住一個可依賴的人,一定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