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秦無憂居然敢讓自己的女兒隨了大秦國姓,這分明就是有逆反之心的表現。這樣一個狼子野心的女人,他憑什麼要浪費玄陵衛的力量去救?況且這個秦羽眉,身爲大秦公主之女,居然敢說自己是代替大夏和親,分明就是叛國之舉!
她不是享受了十五年夏帝給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了麼,那就讓她和親去好了!
末帝雖然已經被夏帝趕下臺了,可在玄陵衛中他依然是至高無上的帝王,他的決定沒有人敢反駁。孫婆婆久久等不到援兵來和自己聯系,也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她在這公主府外僞裝身份了十五年,也沒少和這個小公主接觸,越發覺得她雖然自小沒有父母教養,可也並沒有養出什麼嬌嬌之氣,不愧是秦無憂和衛子硯的女兒。
這樣一個幾乎算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馬上就要被送去前路未卜的龍牙草原上,而她卻束手無策。
萬幸的是,璟王殿下居然親自帶兵追到龍牙草原,將她又帶回了帝京!
孫婆婆後來才收到風聲,原來夏帝並非是真心想用秦羽眉去和草原和親,而是在送嫁隊伍裏埋伏了殺手刺客,意圖謀害呼察老王,挑起草原奪位內亂,還能順手天衣無縫地除去秦羽眉這個前朝眼中刺,實在是一舉兩得。
自從秦羽眉從龍牙草原上回來後,孫婆婆意外地發現,她什麼時候竟學了一身好醫術,還憑着這一手醫好了太後和太子,扭轉了夏帝對她的印象。
而她種種不同尋常的表現,也被孫婆婆理解爲喫一塹長一智--經過了夏侯錦玉的背叛和出賣、出塞這一遭險死還生的經歷,小公主也總算是長大了,知道如何保全自己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密谷內的玄陵衛卻突然找了上來,要孫婆婆想辦法勸服秦羽眉加入他們的復國大業。理由也很簡單--秦羽眉現在是深得夏帝信重的大夫,只要她尋個機會給宮中投毒或是下藥,控制了夏帝,不就又能奪回天下了?
孫婆婆只覺得滑稽,且不說夏帝以軍事起家,麾下至今還有只聽從他一人號令的鐵軍,就說那些鎮守四方的宗室軍侯,哪一個不是手握重兵?就算秦羽眉有本事,僥幸控制住了夏帝,難道他就會任憑秦羽眉宰割嗎?只怕還沒等到那個時候,就先有掌兵的皇子或官員想辦法捉了她去了。
可爲什麼聽谷裏的意思,竟是要秦羽眉不計一切代價替他們做成這件事情,而根本沒有考慮過秦羽眉的好壞死活?
孫婆婆從前還未到秦羽眉身邊潛伏的時候,心中更敬重的就是那位寧死也要留有一份氣節的鎮國公主。這麼多年來更是眼看着秦羽眉一點點長大,對她的感情是真的不一般,又怎麼舍得把這件事交給她一個不及二八的少女去做?
可緊接着就有現今被玄陵衛奉爲少主的末帝嫡子秦羽宸親自上京,要從鎮國公主的陵墓裏取件東西,爲此他們不惜半夜潛入公主府綁了秦羽眉,甚至還害得冷月提前暴露了身份。
以孫婆婆的聰慧,又怎會聽不懂秦羽眉昨天那一番話裏的敲打?這個小公主自從重新回帝京以後,是越來越敏銳,越來越讓人難以看透了。
如果光是冷月一個人中了毒,孫婆婆是決不允許她冒着更進一步暴露身份的危險,去秦羽眉臥房裏找解藥的。可如今還加上了一個少主,因此明知這一步是死局,可她還是得讓冷月去試一試。
而冷月如今近一天一夜毫無音訊,院外又隱隱約約埋伏着不少盯着她一舉一動的眼線,孫婆婆就已經知道,冷月的身份是徹底暴露了。
且不說夏侯璟留在公主府的這些精銳護衛,隔壁不遠還住着一個武功奇高摸不清路數的百裏老頭,上次就險些抓住冷月和玄陵衛接頭,她就更不敢妄言逃脫了。
罷了……孫婆婆坐在房內,長出了一口氣。
若是公主已經猜到真相,對她和盤託出又有何妨?這天下本就該是屬於秦氏皇族的,秦羽眉身上擔負着鎮國公主復國的希望,又怎麼會真的袖手旁觀?
就算她現在已經和大夏的璟王互生情愫,難道就能比得過這國破家亡的大仇嗎?
想通了這些,她反倒鎮定下來,靜靜地等待着即將到來的結局。
秦羽眉帶着孫婆婆進門時,就看到她一臉平靜不慌不忙地坐在那裏,只在抬眼看到跟在秦羽眉身後的冷月時,有一瞬的驚訝,卻也立刻想到了什麼。
不待秦羽眉先說話,她先看向冷月:“你告訴了她多少?”
冷月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公主都已經知道了。”
都知道了?孫婆婆又看了她一眼,全身上下幹幹淨淨,沒有任何受刑的痕跡。再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秦羽眉,心中暗自搖頭。
冷月終究是離開密谷太早,沒接受過玄陵衛系統的訓練。也不知道公主到底是使了手段,她就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好在冷月自己本身知道得也有限,就算是全說了,對他們的復國大計也沒有多少影響。孫婆婆這才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再一起身時,整個人身上的氣質全都變了,從一個平凡的老嫗一下子成了一個腰板挺直眼神堅毅的人。
她走到秦羽眉面前,單膝跪下,沉聲道:“還請公主饒恕我等多年欺瞞之罪。”
秦羽眉已經聽冷月說了,知道她和孫婆婆也是爲了暗中保護自己的安全才會一直喬裝身份的。此刻卻也不急着扶她,而是自顧自坐到上首,盯着孫婆婆的背影不緊不慢道:“婆婆護持我多年,有功才是,我又怎麼會怪罪?”
她不是不明好意的人,可不代表她會接受欺騙和隱瞞。這是兩碼事。
孫婆婆和冷月,明顯都是更忠於她那個便宜表哥秦羽宸的。就算眼下他沒有對自己起殺心,可若是將來呢?將來他會不會像末帝懷疑秦無憂一般,來懷疑自己有謀逆之心?
就憑末帝的言傳身教,秦羽眉毫不懷疑會有這麼一天。尤其是她一輩子默默無聞還好,偏偏她有這一手足以傍身的醫術,還和大夏皇室中的顯貴都或多或少有點交情。
玄陵衛是忠於大秦皇室的,然而現在他們全都奉末帝一系爲主,這對秦羽眉很不利--如果哪天末帝看她不順眼,再想要除掉自己,她要怎麼抵擋?
孫婆婆她們兩個,若是不能完全忠於自己,那還不如打發得遠遠的,以防哪天突然在背後給自己來一刀。
果然,孫婆婆一聽她的語氣,就有些摸不清秦羽眉的態度了,只是謹慎答道:“保護大秦皇室血脈是屬下的職責,不敢居功。”又朝秦羽眉磕了個頭:“冷月奉少主之命,不得不拿走鎮國公主留給您的遺物,還請您看在與少主同爲皇室子弟的份上,饒了她這一遭吧。”
秦羽眉聽她說話只覺得有些好笑:都十五年了,爲什麼末帝還做着復國的春秋大夢?而他日日夜夜提防的居然不是奪了他天下的夏侯氏,而是自己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樣的胸襟氣度,怎堪爲君?
她突然明白了秦無憂當年深深的無奈:眼看着祖輩萬裏江山就這麼葬送在一個廢物手裏,換做是她,也無顏面活下去了。
“秦羽宸除了讓你們偷走那個木盒,還吩咐你們做什麼了?”她實在是沒辦法把末帝的兒子認作自己的表哥,兩個人之間根本沒有什麼親情在。
孫婆婆想了想後搖頭:“少主這次來帝京,只是爲了從鎮國公主的陵墓中取走一樣東西,好回去和陛下交差。”
末帝的兒子不止秦羽宸一個,這些年隱居在密谷中,他正事沒做,倒是又生了不少孩子。如今復國的影子都沒看見,就已經有幾個兄弟爲了爭奪日後對玄陵衛的掌控權而明爭暗鬥起來了。
這便是天家,即便落敗了,也不可阻止骨子裏爭權奪利的天性。
而秦羽宸能否取回這樣東西,便是他能否從末帝的兒子們當中脫穎而出的關鍵。
秦羽眉一字一頓道:“他取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孫婆婆稍一遲疑,原本還在想着要不要回答,可就在這一瞬間,她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既然當年鎮國公主可以以女子之身立於朝堂,平定家國,如今她的女兒爲什麼不可以?
她這些年來也回去過密谷幾次,看到的卻只是末帝在揮霍大秦皇陵中歷代積攢下來的奢華和財富--若非他們不被允許走出密谷一步,只怕末帝還要修宮殿採秀女,重新當他的皇帝呢。
他那些兒子也是一樣,放眼望去,除了秦羽宸這個皇後所出的嫡子自小有母親教養,沒算長歪以外,其他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不折不扣的紈絝敗家子。
玄陵衛若是日後還要奉這羣人爲主,那大秦的氣運才是真的到頭了。
龍生龍鳳生鳳,亡國之君的後代,能有幾個出息的?
而秦羽眉就不一樣了,她是鎮國公主和大秦戰神的女兒,繼承了父母全部的優點。從前十五年不過是在韜光養晦,如今卻在這雲波詭譎的帝京大放光彩,引人注目。
這,才是帝國統治者該有的樣子!
孫婆婆的感情傾向一直很明顯--就是比如末帝和秦無憂同時掉進水裏的話,她一定會跳下去救秦無憂,同時再把末帝狠狠往水裏踩幾腳,然後上岸來歡歡喜喜奉立秦無憂爲女帝的。
思及此處,她的眼中漸漸蒙上一種狂熱的神採,直視着秦羽眉的眼睛:“公主,屬下鬥膽問您,您可願完成鎮國公主生前最大的心願,復國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