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叫醒她的不是曙光，是這個城市的清道夫。

“誰家孩子貓這裏？哎喲，嚇得我心髒病都快出來了。”

“哎你們快來看，這有個孩子！”

年邁的清潔工在凌晨叫開嗓子，天空還是漆黑一片，不見朝陽半點痕跡。

白熹微立刻從深眠當中驚醒，手腳並用地爬出垃圾箱。因爲一天一夜都沒喫過什麼東西，渾身軟綿綿地根本沒有力氣，直接就從垃圾箱頂部摔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小孩，你這是怎麼了？”老頭拄着掃把伸手扶她。

醉鬼的噩夢歷歷在目，白熹微毫無預兆地驚聲尖叫起來。她害怕，真的害怕。

老頭嚇住了：“你叫什麼呀，又沒怎麼你。”

“對不起……”白熹微狼狽地摟住書包，跌跌撞撞地跑了。

每一個陌生人的聲音都高高地挑起她的神經，她走在空曠的街頭，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會不會就這樣流浪一輩子呢？

學校是暫時不能去了，爛賭鬼很可能會在那裏守株待兔。可她身上的錢不多，完全無法維持她長途離開，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

她初中都沒有畢業，報警的話只會被遣送回家，繼續對上爛賭鬼。法律上，他仍是她的合法監護人，這一點誰都沒法改變。

這世上那麼多僞裝的陽關大道，騙人進去後，就關掉了所有的路燈。

白熹微迷茫地走着走着，從晦澀的黎明，終於走到了天亮。

但那一天天公不美，六點多的時候就開始飄起秋雨。冰涼的雨水細細地裹在風裏，裏頭藏了一分蕭索、一分悲戚、一分渺茫、一分愁離，剩餘六分，全是無情。

雨水順着她形銷骨立的臉流淌，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顧靳時家的水果店附近。

她幾乎在意識到的瞬間，就躲進了轉角。然後偷偷扒着水泥牆露出一只眼，也不知道要從那扇緊閉的店門裏看出些什麼花，更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躲起來。

忽然，卷簾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顧靳時站在門裏，皺眉往外面看了兩眼。

白熹微不禁屏住呼吸，目光從空虛迷茫，一瞬生長出貪婪。

她看到顧靳時在店裏挑了蜜梨蘋果等等好幾種她都叫不出來名字的水果，然後坐在那裏刀法嫺熟漂亮地切成了兩盒果切，用保鮮膜包好放進手提袋。

他出來了，平直好看的肩膀不拘小節地吊着書包，一只手拎果切，另一只手打傘，衝店裏喊了聲：“門沒關，小偷進來我可不管啊！”

穿着睡衣的老板娘立刻就衝出來，罵罵咧咧地說道：“你個敗家玩意兒，發什麼神經起這麼早？你平時不都踩着上課鈴走的麼？”

顧靳時哪裏還聽得到，早走遠了。

白熹微遠遠地跟在顧靳時身後，不是沒想過上去打招呼。可在上前一步的瞬間，就膽怯了。

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好意思站在他身邊？

蓬頭垢面，身上還有酸臭味。而且，如果他問她怎麼弄成這樣，自己要怎麼回答呢？

這一絲猶豫就成了她與他並肩的羈絆。

跟了一段路，兩個少年哈欠連天地等在路邊。看到顧靳時過來，嘻嘻哈哈地捶了下他的肩膀：“我說，你這麼早弄什麼呢？”

白熹微認出是昨天幫忙打架的顧靳時的朋友，怕被發現，嚇得躲到了綠化帶後面。

顧靳時拿了盒果切給他們：“昨天謝謝你們路見不平啊！吶，謝禮。”

“……不對啊靳時，你這明顯厚此薄彼。這裏還有一盒呢，給誰的？還比這盒明顯多出那麼多。嘿嘿嘿，顧靳時，快快從實招來，是不是給昨天下午那女孩的？”

“有的喫就喫吧，大嘴巴沒好處。”顧靳時毫不客氣地從他們的果切裏順了一塊到嘴裏，就走了。

“哎，你不跟我們一塊走啊？”

“我還有事。”

“切！”

白熹微愣在綠化帶後。

顧靳時一大早起來做的果切，是送給她的？

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就這麼毫無徵兆地綻開在她的嘴角，發苦的整顆心，忽然就從最中間的地方，湧出一口甜絲絲的泉。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甜慫恿着，輕飄飄地就繼續跟上了顧靳時。

顧靳時果然去了她們學校。

他在校門口等了大約二十分鍾，最後抬腕看了下時間，恐怕要遲到，所以只好把果切放到了門口傳達室那裏。

白熹微小心翼翼地查看周圍的情況，確認沒有爛賭鬼的影子，才敢在顧靳時走後衝向傳達室。

“老師……”

話還沒有問出口，身後有人一把把她撥到旁邊：“起開，乞丐都能往這裏鑽？哎，這學校怎麼這麼爛啊！”

那是個穿了整齊校服的女孩子，跟白熹微差不多高，可是面色紅潤趾高氣揚，活像只才打鳴完畢的公雞。

白熹微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校服。西裝短裙長襪——這不是電視裏才有的嗎？

她好奇地打量這個人，但是這人根本連片眼角都沒給她。她把白熹微撥開以後，嫌棄地打量整個又小又逼仄的傳達室，那眉頭皺得簡直就要飛出頭皮去了。

“哎老頭，剛才有個男生放這裏的東西呢？”她飛揚跋扈地問道。

門衛莫名看了白熹微一眼，指向桌上的果切：“你是說這個？”

“對，就是這個。我拿走了啊！”女孩子毫不客氣地就要上前拿。

門衛大概覺得一個大人被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屁孩壓住氣勢很沒面子，一把就握住了女孩的手腕：“這是給我們學校白熹微的，你是誰啊？”

女孩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當場就尖叫起來，又蹦又跳地拍開門衛的手，氣炸了叫囂：“你怎麼可以摸我的手，你怎麼可以摸我的手！”

門衛無辜地再次看了眼白熹微：“我有摸她嗎？”

“你有，你就有！”

白熹微遺憾，長得這麼好看，穿得這麼好看的女孩子，她爲什麼不講道理呢？

“這位同學，楊老師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想你拿走這個。這個是給我的，你肯定弄錯了，你要拿的東西應該不是這個。”她上前勸說道，同時心裏是一種塵埃落定般地坦然。

顧靳時的果切，原來真的是給她的。

她忽然覺得受多大的委屈，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