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法庭外,章天華的女兒已經被記者攔了下來。
“章女士,您對今天的宣判滿意嗎?”
章天夜站定了腳,她的雙眼依然通紅,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看上去也是一夜沒睡好,身後站着的是她的一雙兒女,據說原本在國外留學,特意趕回來陪伴母親度過難關。
“我對今天的判決很失望,我父親是與人爲善的老人,是爲海華大學的發展、爲海華市的建設貢獻畢生心力的人。我本以爲法庭會直接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沒想到卻判了緩刑。”章天華的臉上泛着難以掩飾的失望之色。
“那您是否會繼續上訴?”
章天夜沉默了幾秒鍾,這才沙啞着嗓子說道:“我保留上訴的權力。”
“章女士,那你還有什麼想對大家說的嗎?我相信,全國人民都會支持你的維權上訴,我也衷心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抱歉,我媽媽累了,我們想回家。”她的兒子用強壯的胳膊阻攔記者們的繼續追問,一家人打算就此離開。
章天夜不堪記者的騷擾,正準備挪動腳步時,不經意間一抬眼,就發現遞過話筒來的是劉理想,這個記者上次在開庭時做的報道她看到過,也知道這個記者曾經在好幾樁公共事件中引起巨大反響,據說他在媒體裏很有些影響力,辦的幾個公衆號也都有相當龐大的讀者量。
如果可以利用他來煽動輿論……
章天夜突然站定了腳,阻止兒女離開的腳步,不顧兒子疑惑的表情,她抬手捋了下額頭略有些凌亂的頭發,接過劉理想的話筒道:“雖然判決並不能讓我滿意,但我始終相信法律的公正。我所懷疑的,是某些執法人員,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嚴格執法,在執法過程中是否有違規行爲……”
身後學法律的女兒輕輕捅了捅她的胳膊,章天夜見好就收:“我要說的,就是這些。麻煩讓一下……”話音落下,她不再理會周圍的人,在保鏢的簇擁下低着頭擠出了人羣。
劉理想聽着這話,兩眼放光,他向來是心思活絡的人,章天夜只是一個簡單的眼神和幾句話,他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雖然有些不滿章天夜想利用他搞點輿論風波,但這本就是雙方互惠互利的事情,又何樂而不爲呢?
他正想着頭版頭條怎麼寫,忽然就感覺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劉理想轉頭看去,就見謝溫宇站在他背後。
“劉記者,聊聊吧。”謝溫宇面無表情道。
謝溫宇是海華市刑警隊的隊長,也算是警隊裏的明星人物,劉理想自然是認識的,作爲記者,換個詞語說狗仔隊,最頭疼的也就是警察了。
劉理想笑眯眯地道:“謝隊長,我們沒什麼好聊的吧?”
“有沒有什麼聊的是我說了算,你如果不想下次擅闖民宅的時候被我送進看守所,那最好合作點。”謝溫宇還是沒什麼表情,卻透着幾分威脅之意。
劉理想眼角微微抽動,謝溫宇說的是事實。爲了獲得第一手的消息,劉理想還真有過擅闖民宅的前科。
“謝隊長,你也是執法人員,這麼威脅人不好吧?”劉理想勉強笑道。
謝溫宇冷眼看着他:“我不是威脅你,我是跟你擺事實,談道理。當然,你如果聽不進去道理,我也可以找點別的事實再說話。”
劉理想也不是那種頭腦發熱的年輕人,他在社會上混跡多年,報了那麼多猛料,之所以到現在還能好好活着,見風使舵的分寸,自然是比一般人更熟稔。
“那……您帶路。”劉理想點頭哈腰的笑了,心裏早已把謝溫宇祖宗問候個遍。
兩人離開法院門口,很快就到了附近的一間咖啡廳裏。劉理想習慣性的觀察四周,這是他作爲一名知名大記者培養出來的素養,而這一觀察,他就驚奇的發現,在咖啡廳的角落裏,竟然坐着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全國著名的金牌大律師衛弘毅。
謝溫宇冷着臉,領着劉理想走向了衛弘毅的那一桌。
“坐下。”謝溫宇沒什麼溫度的吩咐。
劉理想撇了撇嘴,無可奈何的坐到了沙發上。
“這裏交給你了。”謝溫宇冷着臉朝衛弘毅說。
衛弘毅輕笑,點頭道:“好了,爲了避嫌,你走吧。”
目送謝溫宇離開了咖啡廳,劉理想滿腹狐疑地看向衛弘毅:“你們搞什麼鬼?”
在劉理想眼裏,他和謝溫宇絕不是一路人,倒是眼前的衛弘毅比較順眼。兩人都是海華市的知名人物,一個是金牌律師,一個是王牌記者,除此之外,兩人還有一個共性,就是同樣受到所有人的鄙夷。
在旁人眼裏,劉理想就是個不擇手段吸引流量的無恥小人,而衛弘毅……這“收錢買命”的律師,名聲也好不到哪裏去。
看着衛弘毅,劉理想倒是有種“英雄相惜”的感覺。
面對自己人,話語間自然要隨意了許多。
衛弘毅眯縫着眼,笑得像只狐狸:“不是搞鬼,是有事情找你幫忙。或者說,我們可以互相幫忙一下,關於穆芝蘭的案子。”
衛弘毅給劉理想點了一杯咖啡,敲着二郎腿,話語間雖然透露出我和你是朋友,態度卻有那麼幾分高高在上的感覺,這讓劉理想暗暗不爽,你以爲你比我高貴到哪裏去嗎?劉理想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你想讓我幫你的當事人穆芝蘭說好話?不可能,這件事我們報社已經下了定論,幫穆芝蘭翻案,就等於自己扇自己耳光。”
衛弘毅輕笑道:“話別說那麼絕嘛,什麼事都有兩面性,這個案子來個反轉,不是更能吸引大衆視線嗎?”
“吸引視線也不能用我們報社的名譽做代價。”劉理想說着頓了頓,“這和你打官司一樣,就算要贏,也絕不能用違法手段,我們報社也不能用自相矛盾的文章來吸引眼球。”
“我原本以爲,你和我一樣,是爲了達到目的可以適當用些小手段的人,看來你並不是啊……”衛弘毅似乎有些遺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劉理想抿了一口咖啡裝傻道。
“有一個能夠名揚天下的機會,你要放棄嗎?”
“我不是那種爲了名利不擇手段的人。”劉理想一臉正氣凜然道。
“那麼,我們換個話題吧。”衛弘毅端起咖啡,優雅地抿了一口,“你知道十年前海華大學新校區動工的事嗎?”
兩人交談不多,內容並不具備爆炸性。但是,以劉理想多年的記者經驗,他已經敏銳注意到了,在衛弘毅的話語中,含着某種特別的味道。
“怎麼了?”劉理想壓低聲音問道,“這和穆芝蘭有關?”
衛弘毅笑眯眯地搖頭道:“最近我在查一個案子,和穆芝蘭案沒有任何關系,和你一樣,我不是那種爲了名利不擇手段的人,這個案子是爲了正義……”
劉理想撇了撇嘴,這話他要是信了,那他早就被人賣了八百回,但他還是決定繼續追問:“什麼案子?”
“什麼案子是祕密,但是當我查到海華大學新校區動工的事的時候,卻奇怪的發現,有關海華大學動工的所有資料,竟然全都消失了。”魚餌已經上鉤,接下來只需要一點點放出長線。
衛弘毅說着,抬頭看向劉理想,“你明白嗎,是消失了。有形的,無形的,文檔庫的,網絡上的電子信息,通通不在了。不光是新校區的資料,甚至連有關投資方、相關政府文件,全都沒有了,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劉理想臉色微變,聲音壓得更低了:“你希望我做什麼?”
“情報方面,你是專家,我希望你把這些消失的資料幫我找出來。”衛弘毅微笑着靠在沙發後背上,笑容逐漸燦爛,“海華市的資料如果你沒有,我相信別人也找不到。只要你能找到相關材料,報酬不是事,隨你開。”
劉理想臉色陰晴不定,他理智的告訴自己,現在這個話題已經不適合再繼續下去。
如果真有一個人,或者某個組織能做到這一步,那麼,那個人,或那個組織,就絕不是他劉理想惹得起的。別說參與了,光是聽到這件事,就已經把他置於極端危險的位置。
但是作爲一名記者,當聽到這種消息的時候,心底就好像有個魔鬼的聲音一直在召喚他,讓他接着聽下去,讓他無法抵抗其中的誘惑力,想要參與其中。
良久,劉理想深深地吸了口氣,低聲道:“除了報酬,我還能得到什麼?”
衛弘毅眯縫着眼,微笑着伸出了兩根手指:“第一,爆炸性的新聞,相信你會一夜之間火遍大江南北;第二,弘毅律師事務所未來三年裏的無償法律援助。”
劉理想的臉色陰晴不定,似乎在考慮着這件事的得失。
衛弘毅輕笑道:“劉記者,雖然外人對你的評價是卑鄙無恥,但我相信在你內心底,記者這個稱呼,絕不只是謀利的工具而已。我敢向你保證,這件事的熱度,絕對會遠遠超過穆芝蘭謀殺案的新聞。至於法律援助嘛……呵呵,劉記者想來已經和警局、法院打過不少交道了吧?我衛弘毅別的不敢說有多厲害,但打官司,還真沒輸過。”
“穆芝蘭這次除外。”
衛弘毅輕笑着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這件事你要立刻給我答復,如果你拒絕,謝溫宇會馬上去找別的人。”說着,他深深地看了劉理想一眼,“也不怕實話告訴你,謝溫宇是不願意找你合作的。找你來,是我提議的。因爲我始終覺得,我們是同一類人。”
劉理想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着自己激蕩的情緒,不光是衛弘毅拋出的誘人案件,更多的還有一種認同感。
“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因爲我懷疑,已經有人在注意我們的行動了。”衛弘毅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