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千年與打個盹沒有多大的差別,無論四周發生了什麼,對於沉睡者而言,都只是做了個夢,時間長短的感覺一點也不明顯。昏迷過去的效果基本類同。甚至連醒來時的第一反應都極其相似——茫然,搞不清狀況,回憶入眠前的情景,本能防範意識增強,等等等等。
李初一與以上的情況有點不一樣,他醒來時感覺良好,又感覺極壞。
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中,感覺自然不錯。他不用睜開眼睛便知道自己正身處樹林中,他對這種氣息太熟悉了,不管什麼樣的樹林,都能帶給他家一般的感覺,安全、平和、寧靜,這種感覺很好。然而他的意識恢復時,同樣不用睜眼便在第一時間接收到疼痛的滋味,渾身疼痛,痛極了。
李初一不敢亂動,只扭頭打量四周一棵棵茂盛的參天巨木,感到很親切,然後他便看到身旁同樣躺着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具屍體,因爲這個人已經不成人形。
李初一喫力地站起身,確定身體無礙,才正式觀察那個屍體。死者是男性,大約三十歲左右,穿着有點與衆不同,他的衣服已經碎裂,碎片中有許多紅色,按此推算,如果完好無損,便能看到一個全身上下纏滿了一圈又一圈紅色布條的漢子,看上去很喜氣,也很怪異。民間有風俗,本命年着紅,可以逢兇化吉。大概這漢子今年剛好是本命年。
片刻後,李初一得出一個連他自己都很喫驚的結論:這人在遇到他以前是活的,之所以現在死了,全是因爲他。
頭頂上方一片狼藉,枝條斷裂,樹葉凋殘。這都是他造成的。他從空中下墜到樹林裏,剛好落在此人身上,巨大的衝擊力使得死者的身體完全變了形。此人大概正在熟睡,什麼都不知道便陷入了萬古長眠。這漢子已經預感到今年會有一劫,卻不知道這是個大劫,是天劫,因爲這個劫難來自天上,即便穿戴上滿身的紅色,也阻擋不了從天而降的大兇大煞。
李初一暗自僥幸,也感到對不起人家,這位老兄用自己的身體救了他一命,沒有對方的存在,他此時已一命嗚呼了。他想着怎麼也要將對方埋了,可手邊一時沒有趁手的工具。
遠處傳來人聲,有人來了。
他一喜,舉手要招呼,心中一轉,又自忍住。這個變故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會成爲壞事,那些人可以幫到他,但也會發現他壞了一條性命。想及此,他趕緊在一棵樹後藏好身形。
腳步聲越來越近。李初一偷眼看去,只見五六個漢子正在林中漫步,須臾間,他們發現了樹木間的凌亂情形,向這邊走來。
“咦,地上有個人,這是……”
“是張二四,他好像死了?”
“說什麼怪話,你看他的樣子,這還能活?”
“沒想到張二四老實了一輩子,臨了死得如此悽慘,這實在是太慘了。”
“有點怪,看他這模樣,你們說,會是怎麼死的?很詭啊。張二四這小子專喜歡偷懶,沒想到偷懶也會死掉,這是山神顯靈還是怎麼了?”
“諸位,我覺得這是山神的警示,再不動手,我們都會變成張二四,甚至比他還要慘,全家跟着遭殃。”
“牛老大說的對,往日裏就算了,非常時期,那個人獨斷專行,聽不得意見,但好歹沒誤事,咱們也就不計較了。誰知道現在日子安穩了,他卻更加蠻橫,更加暴戾,將反對他的人送去獻祭。再這樣下去,大夥兒遲早都到山神那兒。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是個正理。我同意幹。”
“他護衛很多,平時戒備極嚴,不好動。”
“張二四就在面前,山神都顯靈了,你們怕什麼?有山神撐腰,定能得手。”
“我還是有點擔心,其實他對我們也不算太壞,這麼做,成功了還好,可萬一……”
“沒什麼萬一,娘的,就你個狗東西膽小,你念着他的好,爲何不想想王大毛、朱九八、林多黴那些人,你想跟他們一樣?真是昏頭了,好好想想,想想你的閨女,你走了,她怎麼辦?”
“牛老大,你拿個主意,怎麼幹?我們好好合計合計。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絕沒有第二條路。”
李初一聽着這些人的對話,總感到有點不對勁。
漢子們繼續商討着、爭論着,似乎沒完沒了。等他們終於離開樹林,天色已經黑了。
李初一餓得不行,撐着身子走出樹林,看到前面有個廣場,廣場遠處是一座高大的山崖,山崖上有數不清的點點燈火,正是他熟悉無比的山村。他並不驚訝,在樹林中他已經有所察覺。
他踏上廣場,向山崖方向走去。
“你就是頭人?”李初一感覺自己的嗓音變了,很怪異,可能是摔壞了。他嘗試着打了個響舌。炮竹聲很正常。
“鄙人藥元霸。貴客是……”藥元霸聽到對面獨特的嗓音,心說這人說話像敲鼓一樣,很有意思。而且很怪的是,此人口中爆出的響舌聲似乎有股奇異力量,引得他也想嘗試一番。他暗自搖頭,知道自己修煉不足,心性還不夠沉穩。
“很好,我是山神使者,山神派我來救你一命。”李初一看着醜陋的歪嘴漢子,微微一笑,“我從天上來,你到樹林裏看看就明白了。附耳過來,我有大事相告。”
藥元霸暗道,天梯還沒有開,此人來路果然不凡。他打量着李初一,聽着對方的言語,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都是天生的神棍。他並不排斥對方,相反他覺得這個年輕人跟自己很投緣,而且對方的名字跟自己還有點像,確是緣分。
“貴客請,我們進屋細談。”藥元霸揮退護衛,伸手邀請。
木屋客廳裏,主客敘舊般的敬茶儀式中,李初一佯裝不經意地問道:“嫂夫人不在家?”
藥元霸愣了愣,初次上門的客人問及女主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爲,不過他也沒什麼好介意的,而且人家還打着神使的名號,便幽幽回道:“拙荊過世多年了。”
李初一心中一震,“是這樣啊,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