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裏出來，回到自己府裏書房的申萬千屏退所有人，從牆上書架的暗格拿出慕容南給他的賬簿和他早已寫好的奏本，獨自坐在書桌後面睹物沉思。

事實上，申萬千早把慕容南給他的賬簿看完並整理好了，一直沒能拿出來，主要是心有顧慮。

賬簿是慕容南給他的，而賬簿上有的官員與晉王交好，如果他用了這本賬簿，後面會不會牽扯到慕容南與晉王之間的派別之爭，申萬千心中沒底。

申萬千他想爲朝廷做實事，但不想摻和朝廷裏面的派別之爭，尤其涉及皇權的爭奪、站隊，他的內心非常抵制，甚至心有餘悸。

多年前，天子親生兒子病逝，申萬千的老師，內閣大學士於學謙帶頭上書奏請天子召回慕容南養在身邊以備宗廟，結果天子大怒，誅殺了一大批上書的朝臣，包括申萬千的老師在內。

老師臨刑前，雖無任何悔意，卻再三交代申萬千，往後餘生不要像他一樣摻和涉及皇權的站隊和鬥爭，讓他安分守己做個做實事的臣子就行。

監斬了自己的老師，見證了當時的慘烈，申萬千從此變得孤僻了許多。這麼多年來，他堅守着老師臨刑前的教誨，做了一個不站隊任何皇子皇孫的純臣。

望着手裏的東西，想着宮裏與天子說的那些話，申萬千心中微微嘆了口氣，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也沒什麼好猶豫和多想的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過既然在天子跟前說了還沒整理好，那就不着急立馬送進宮裏去，申萬千又把東西重新收拾了起來，心想緩兩天再遞進去給天子，剛好也看看經過今日的廷辯朝野又會是個什麼反應。

在廷辯上，申萬千的表現差強人意，讓反對他觀點尤其是對他有意見的人看到了這場戰鬥勝利的希望和可能。下朝後，這些人本着不同的目的奔走相告，都想着乘勝追擊，徹底擊敗申萬千，打消天子有開放北唐糧食禁令的意想。

當天晚上，彈劾申萬千和勸諫天子的奏本就堆滿了御案，給人一種全世界都在反對的感覺。

第二天，一大批國子監和在京的各地學子集聚宮門請願，請求天子誅殺在他們眼裏違反祖制的奸臣、妄臣申萬千。市井各類流言蜚語就更是數不勝數，幾乎都是罵申萬千邀寵誤國誤君，暗諷天子昏庸。

朝野反對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讓在府裏呆着的申萬千頭皮有些發麻。作爲清流中的一員、文壇半個領袖，眼下卻被在京學子視爲亂國誤君的奸臣，心中的鬱悶可想而知。

縱然心中鬱悶，但申萬千沒有絲毫退卻的想法，反而被激發出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情與鬥志來了。

有幾個與申萬千私交甚好的官員偷偷摸摸跑到申府，想勸申萬千不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繼續堅持自己錯誤的觀點，最後都在申萬千沉默的面前敗下了陣，一個個搖着頭嘆息而離去。

望着好友離開的身影，申萬千依然想再等等，等暴風雨般的反對聲來的更猛烈些時，再把手裏的奏本和賬簿遞進宮裏交給天子。

申萬千想再等等，但宮裏的天子卻等不及了。

天黑宮門落鎖時，天子還沒看到期待中的申萬千遞交東西進來，心中已有不滿，當下立馬就派自己身邊的內侍太監出宮詢問申萬千。

申萬千見天子身邊的人來問了，也不好再拖了，把早已準備好的奏本和賬簿交給了來人，讓其轉交天子。

內侍把東西拿回宮裏時已是深夜，心中有事尚未睡着的天子竟然起身，把申萬千的奏本和賬簿翻看了幾遍，當即讓人把東西交給內閣，並傳旨內閣將申萬千的奏本印刷上邸報，命在京官員、學子傳閱明辨。

申萬千根據慕容南提供的賬簿寫新奏本在朝廷邸報一經出現，瞬間引起朝野輿論譁然，特別是那些反對申萬千的人猶如當頭一棒，頓時不知所措了。

那些請願要誅殺申萬千的學子們，他們往常幾乎不知道糧食走私一事的存在，如今發現竟然有那麼多人違反朝廷禁令，往死敵北唐大肆販賣糧食獲取私利，頓時覺得那些涉案人員天理難容，紛紛請願徹查、誅殺資敵叛國之人。

朝堂上以正義自居、有監察百官之責的監察御史們氣急敗壞，他們難以想象在自己監察之下，竟有如此多的官員長期以來一直參與走私，而且是往死敵的北唐走私糧食，這簡直就是在說他們作爲監察御史的失職與無能。

不管是爲了挽回作爲監察御史的面子和尊嚴，還是爲了自己的本職，總之朝堂上的御史們扭轉槍頭，對準了那些在申萬千奏本裏出來的涉案官員，誓要把這些給他們臉上抹黑的官員殺之而後快。

監察御史調轉了槍頭，在京的士子們請願的風向也變了，其他本來持反對意見的官員也都因各種原因沉默了起來，形勢大變，似乎對通過開放糧食禁令一事非常有利。

爲此，近來經常不朝會的天子舉行了朝會，卻沒想到在朝堂上反對的聲音依然很大，那些已經調轉槍頭的御史們也都繼續反對、以爲已經沉默了的官員也都繼續發聲，氣的天子冒火。

當天子表現出要強行頒詔的動作時，朝堂上大臣譁啦啦的一片跪倒在地，冒死勸諫，不能因一時之利而違反祖制，對敵國北唐開放糧食禁令。

面對着滿朝反對的臣子，年邁的天子已經沒了早些年的銳氣和霸道，他竟然有些無力的忍了心中的怒氣，只令申萬千與反對的人當廷辯論。

辯論了一個上午，誰也說服不了誰，誰都有堅持的理由，最後天子看不下去了，宣布退朝，卻再一次把申萬千留了下來。

“朕想起來了，南哥兒好像也贊同卿的意見。”天子邊走邊說，“你去問問他，看看他有什麼法子說服那些拿祖制說話的人。”

跟在天子身後的申萬千聞言一愣，頓時落後了天子幾步遠，天子感覺到了回過頭來：“反對的聲音太大，支持的人太少了。”

“是！”申萬千低着頭，斟酌道：“不過南陽王染病在府，臣恐不宜上門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