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他,在無盡的黑暗中只有他是唯一可見的東西:“當初我墜崖身亡,您爲了接近衛以珩保住我的靈魂用了我的身份。不成想由於你的離開導致時間出現漏洞,您失去了記憶,時空整個扭曲,以至於您終歸難逃一死。”
少年低着頭:“但時間終歸是受你掌控,即便失去記憶和全部的能力您也有三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如今機會用盡,您只能回來繼續原本的一切。”
原本這些事容池臨全都是沒有印象也根本不可能想象的到的,可少年的話就像給他的記憶打開了開關,竟然真的漸漸想了起來。
從記憶開始起他就漂浮在時空中看不同人形形色色的人生,數千年數萬年一直如此。
沒有軀殼,無法移動,甚至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只能日復一日的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時間,做所有人生命的旁觀者。
而衛以珩原本只是他看過的無數人生中的一個……
可無論千年萬年,世界更朝換代,他驚覺的發現自己竟然永遠也忘不掉大楚那位意氣風發名喚衛以珩的皇帝。
時間長河中的船夫有了私心,當私心無限放大,他抓住下一個時間漏洞沒有修補,而是趁機回到了千年前的大楚國,想方設法來到了衛以珩身邊。
原本他這是想陪他走一段路而已,但是記憶盡失竟一步步走到如今……
一塊沒有本不該有感情的牌子,爲了一個千萬年都無法忘掉的人,化作人形進入凡塵,可最終還是無法留在那個世界。
“所以奇虎牌……原就是我。”容池臨蹲下來痛苦的捂住臉:“我不想做什麼時間使者,我不想永生,我究竟怎麼……我怎麼才能回到衛以珩身邊。”
“您回不去了。”少年悲苦的看着他,竟然無聲地滑落一滴淚:“我也永遠回不去明澤哥哥身邊。”
容池臨怔怔的看着他,半響驟然起身瘋狂的搜尋時間光影中的每一個角落:“不,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既然我能衝進紅塵就意味着我一定可以再衝一次!只要找到漏洞就可以了對不對,只要找到漏洞……”
“師父,沒用的。”少年難過極了:“您再也沒辦法離開這裏了。”
容池臨一陣恍惚,他腳下踉蹌了一步,陡然間突然看到黑暗中自己的手,心底一處突然刺痛了一下。
他不該看得到自己的。
他只是一塊牌子,怎麼可能還是人形。
如果說奇虎牌是時間長河中開啓裂縫的鑰匙,那麼現在是有人形的他就只是一個有意識被困在這裏的機器,而奇虎牌被他留在衛以珩身邊了啊!
他果然再也回不去了嗎?
容池臨心口陣陣抽疼,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發出一聲悲慘的吼聲,少年走過來安慰他可他什麼都聽不到似的,視線都變得模糊。
少年無助的退到一旁,師父經歷的事情他也曾經歷過,明明還活着,卻再也無法回到愛人身旁,甚至無法告訴愛人他還活着。
這種時候誰說什麼都沒有用,只能靠他自己挺過去。
他們所處的世界無法經歷時間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容池臨安靜下來,久到容池臨抱着膝蓋盯着面前飛快變幻的屬於衛以珩的時光球一遍又一遍。
“原來那十年……他竟是這樣過來的。”看了無數遍容池臨仍是忍不住痛哭起來。畫面中的衛以珩將最好的年紀全部用來等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着繁重的事幾乎從不讓自己閒下來,因爲只要一閒下來他就會盯着牆上那些畫了無數副的容池臨的畫像。
“時間是可以更改的,只是我失敗了。”容池臨哽咽道:“此時此刻一定還有另一個我在做着我曾經做過的事,不管多少次,一定會有一個我成功的。”
從那時起容池臨就像是突然接受了一般,又開始像原本一般一動不動的觀察着所有的光點,不會疲憊不會飢餓,永遠也不用停下。
正常的讓少年都以爲他認命了,直到有一天少年忍不住來到他身邊,輕聲道:“師父……您不想,不想他了嗎?”
“想。”容池臨垂眸,眼前飛轉的光影停止,他卻揚起一抹笑:“衍之會救我出去的,我能做的只是等待。”
“嗯?”
容池臨抿脣:“他會的,他一定會的。”
這輩子不行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總有一天他會等到衛以珩來找他。
少年嘆了口氣,回到原位繼續跪着。
師父這是……在麻痹自己,給自己支撐下去的動力啊。
*
“殿下小心!”張福滿突然衝過來將衛以珩撲倒在地,原本衛以珩站的地方竟然掉下了一顆一人大的火球!
衛以珩仍有些恍惚,他眼睜睜看着國師的屍體就那樣在他懷裏一點點的發亮……消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緊接着天色就開始變得奇怪……
原本陰沉的天竟然變成了火焰的顏色,無數火球鋪天蓋地的落下。
影子衛從各處出現,他們的身影到哪火球就跟在哪裏,直到將他們壓在下面,一點點消失。
“這是怎麼回事?”小衍之難以置信的看着這一幕:“火球怎麼像是有意識一般只追殺影子衛?”
衛以珩攥緊了手裏的奇虎牌,臉上的淚還未幹,忽的,一顆碩大的火球突然直奔他而來,還未等他做出反應方承潛突然從後面出現直接將他推到了一邊。
“奇虎牌……”衛以珩看着手裏流光洶湧的奇虎牌,一時間腦中突然湧入了無數的記憶,全都是未來的……還沒發生的事。
他看到了自己和池臨的第一次見面,看到自己和他的拌嘴吵架,看到對他的利用更看到自己一步步越陷越深……
再後來池臨死亡,自己苦守八年,終於有一段短暫的時間能夠在晚上回到他的池臨身邊,再後來……盛夏的一個正午,他看到了染布的容池臨。
他愛他寵他,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他,可最終他還是死在了一場大火中……從此再也沒有出現,自己也一直是一個人,等着盼着,希望有一日他又和過去一般猝不及防的出現在自己眼前,可直到最後也沒等到他愛的人出現。
記憶灌輸結束,衛以珩早已淚流滿面。
他分不清自己竟是八年後的衛以珩,還是已經油盡燈枯躺在棺材裏回憶容池臨的衛以珩。
唯一確定的,他愛容池臨。
現在的自己也好,未來的也罷,他都無可救藥的愛着他。
最後一個影子衛被天火誅殺,無盡的天火突然轉向了衛以珩,衛以珩原本飄忽的眼神突然變得堅決。
這一次他沒有躲,而是提着奇虎牌衝了上去,在最後一刻用盡全力丟向火球。
火球撞在本就出現裂痕的奇虎牌上,一瞬間狂風肆虐,巨大的光亮迸發開來,周圍的人盡數被掀翻出去。
衛以珩重重的撞在牆上,大口大口的血嘔出來。
如果奇虎牌是打開時間的鑰匙,毀了它,池臨才有可能回來。
四周似乎安靜了下來,衛以珩眼睛裏流進了血,看什麼都是一片血紅,視線一點點變得模糊,緊接着什麼都看不見了……
……
“陛下?”耳邊突然有人在叫自己,似乎是張福滿的聲音,衛以珩竭力睜開眼,還未等看清周圍立刻喊:“池臨!”
“陛下醒了!”張福滿連忙喊道:“快宣太醫!”
還未等他轉身手腕驟然被扣住,張福滿回頭對上衛以珩顫抖的雙眼,聽到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池臨他人呢!”
“什麼池臨?”張福滿一頭霧水:“陛下是不是做噩夢了?”
“容池臨,容池臨!國師!”衛以珩幾乎快急瘋了?
張福滿連忙跪下,戰戰兢兢道:“陛下所說的容池臨可是恆德送來的那個質子?至於國師……他不是八年前就已經消失不見了嗎?”
聞言衛以珩眼前一黑,聲音沙啞:“現在是什麼時候?”
張福滿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問這個只能規規矩矩的回答:“明啓八年……”
衛以珩痛苦的摁住頭,突然掀開被子:“朕要見容池臨。”
衛以珩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向罪奴所,腦子裏的記憶每一處都很完善,好像上一秒容池臨才躺在病榻上在他懷裏死去,肝腸寸斷的悲痛感還凌遲着他的心髒。又好像上一秒自己剛剛抱着容池臨的畫像被抬入棺材,一切只剩遺憾,遺憾自己沒能再見到容池臨一面。
他迫切的,急切的想要見到容池臨,想要將他擁入懷中,聽他親口告訴自己他一切都好……
可是罪奴所裏那個一模一樣的面孔,正在冰水裏洗着衣服,一臉驚恐的看着他,被點到名字後唯唯諾諾的站在他的對面,身子微微發抖,似乎對他怕到了極致。
這不是他的容池臨。
他的池臨本該是天不怕地不怕,見到他就該撲上來什麼也不顧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