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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大典

身邊的何衾寒握住了他的手,他才猛然一驚,對上何衾寒似含着羞的臉,他微微扯了扯脣角,卻想起了那日屋檐上魚不至朗月入懷的笑顏。

他冷了臉色,想什麼呢?

他緊緊回握住何衾寒的手,像握住了他不容動搖的決心。

再端着冷硬的面孔牽着何衾寒去拈香。

然而他佇立了許久,才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下彎了膝,跪拜那一刻,他閉了閉眼。

一聲嘹亮的嬰啼突兀的劃破了整個長空,他渾身一僵,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猛的站起身,回首望去,那巨大的九頭怪物就懸浮在衆人之上,那盤坐在上面的人,一身玄衣,眼睛上覆了綾,正側首望來,衣袍獵獵,綾尾飄蕩。

衆人譁然四散,空出了中間一大片場地,鬱默和梟搖領了上百個魔修擔了禮盒飛躍而來,重重的置在場地正中。

好像把他流落在外的心砸回了胸腔裏,使空蕩蕩的心腔裏回聲隆隆作響。

他一言不發,像一座身處鬧市歪歪倚於一隅的冰雕,任誰輕輕一碰,便會碎成一地冰渣。

何衾寒惱了,喝道“魚不至,你來做何?”

魚不至微偏了頭,聲音又啞又輕“來恭賀二位。”

就這一句話令他腦顱內似嘭的一聲,整個人就支離破碎了。

他聽不見周圍的怒罵,看不見衆人憤怒的臉。

刻進眼睛裏的只有那一道黑色的影子,仿似踏月而來,揮灑了一地光輝,卻暴露了他雁景行所有令人唾棄的陰私和赤裸裸的欲望,讓他無所遁形。

他心裏眼裏從來盼的就是這麼一個人,沒有比這一刻更清醒過,可是這個人說了什麼?

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恨過,那腥苦的恨意蒸騰而起,狂暴的咆哮。

他覺得可笑至極,他恨他不是一日兩日,可如今才尤其的恨。

像走到了退無可退的懸崖邊,好不容易來了這麼一個人,卻還要多此一舉的要將他推下去。

肺裏成了破風箱,讓他每一口氣都喘不勻,他卻只在想,誰說我報完了仇?這不是還有一個死仇仍活在世上麼?

對啊,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怎能忘了!?

他剛剛在想些什麼?他那瞬息的喜悅從何而來?他是一個笑話麼?

他居然想,爲了這麼一個人,放棄血海深仇,他是畜牲麼?

他破碎重組,又成了一座冰雕,他冷冷的盯着魚不至,眼裏再透不出任何情緒和溫度,像終於爲自己找到了一個可頂住天塌的支柱。

他完全否決了之前那個錯亂的自己。

他聽見自己冷冷的說“魚不至,你是來以死謝罪的麼?”

魚不至默了很久“你要是不與他結成道侶,我便是死又何妨。”

他腦中一片空白,懷疑自己又開始錯亂了,他告訴自己,冷靜點,是不是聽錯了?

而何衾寒舉劍一躍而上“我殺了你!”

可他雁景行卻仿佛養成了習慣了似的,在何衾寒被一擊而落之時,他便飛速的擋在了何衾寒的身前,他昂着頭大聲追問道“我與誰結成道侶,與你何幹?”

魚不至看着被他牢牢護住的何衾寒,看着何衾寒臉上上揚的譏嘲的冷笑,只面無表情慢慢說道“與誰都可以,與他不行!”

大起大落,他雁景行果然是個笑話。

好一句與誰都可以。

換來了他雁景行揚手一招,召來了一柄三尺長鋒,飛身而來帶着冷月寒芒,刺穿了魚不至單薄的胸膛。

他尚回不過神來,滿眼都是魚不至那蒼白的臉,握住劍刃時細白的手指。

他愣愣的,爲什麼不躲?像擊落何衾寒一樣擊落我啊?

遮天蔽日綾的綾尾將他扇飛了出去,九嬰一個猛烈的轉身九首濃焰噴出,他被何衾寒猛的拽退了幾步,他踉踉蹌蹌仿似不會任何身法,大喜的華服蕩起的袖擺和衣擺被燒成了破布,長劍哐的落在地上。

鬱默與梟搖飛身之時就被人攔了下來,周圍已經打成了一片。

魚不至控住了九嬰,捂着胸膛只靜靜看他,覆在眼睛上的遮天蔽日綾,綾首綾尾交叉在胸前擺出了防備的姿勢。

良久,魚不至淡聲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殺了他。”

長綾像流星激射而出,劃出漫天光影,他尚還盯着自己行兇的手在震驚中不能回神,而何衾寒已被魚不至按在懷中扣住了咽喉。

何衾寒嘶啞的大叫終於喚醒了他“景行,救我!景行!”

他愣愣的抬起頭,心裏像個千瘡百孔的篩子,突然跪在了地上,抖着聲音喊道“魚不至,你究竟要如何?你告訴我,告訴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他是真的什麼都答應,只要魚不至肯說,他就肯做,絕不後悔。

魚不至卻徹底怔住,繼而笑了起來“好,很好……”聲音放得越來越輕“祝你們永結同心,萬年綿長。”

何衾寒被扔了下來,正正砸在他的懷裏,他猩紅了眼,卻終於靜了下來,眼裏和心裏都成了密不透風的井。

他撥開何衾寒,仍跪在地上,將那把劍摸了回來,他雙手執起手中劍高舉過頭,聲音平靜“我,雁景行,與魚不至恩斷情絕,有如此劍!從此以後誓不兩立!”

咔嚓一聲,陪了他幾百年的劍便斷了。

碎裂的劍芒在魚不至慘白的臉上一閃而過,許久後,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話“這樣啊……”

魚不至最後說“走吧”。

九嬰轉過身扇開了身下紛亂的人羣,不緊不慢的離去。

血紅的背上是那道挺直的黑色背影,像趟過血海茫茫無歸處的孤魂,一騎絕塵,永不回頭。

……

雁景行每每想起那日,便恨不得將愚蠢的自己千刀萬剮。

他看不到魚不至的眼睛,猜不透魚不至的心思,可他怎就聽不出魚不至的聲音像瑟瑟的秋風,他刺傷他,他護着那個人,居然還妄想從他那裏聽一句他想聽的話。

他那時覺得自己的心死了,可魚不至整個人都死了。

閉關二百年後,將自己散成了灰。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