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亦閒發現不對時已經晚了,密不透風的屏障,鎖住了記憶裏熟悉的皮肉潰爛又被燒灼的臭味。
他猛的回頭,身後的人留在兜帽外的下頜是森森白骨,細細的雷光繞在上面,時明時暗。
他撲過去,捏住雁景行的雙臂,卻只捏住了兩把細瘦的骨骼,他喊道“前輩!你醒醒。”卻突然被電閃激得撒了手,他攤開掌心一看,隔着雁景行那身寶衣都令他兩手焦黑,皮肉皸裂,痛得徹骨。
綾尾的摩珞本不敢過來,此刻也不再糾結,他掩下眼中的震驚,將手按在雁景行的肩頭想要給他輸入魔息,誰知不輸還好,雷電爆起,摩珞被擊倒在地,他驚駭萬分,那只手連着一整只手臂得到了和辛亦閒同樣的下場。
辛亦閒大叫道“雁景行!雁景行,你醒醒!!”
卻見雁景行緩緩抬起頭來,下頜一片光滑瑩潤,一副似乎剛剛好夢一場的慵懶腔調“吵什麼……”
辛亦閒瞪着他的下頜,瞪着他的手指,又垂目瞪着自己偷偷展開一半的,仍然皸裂的手掌。
他站起身,走回自己的位置,慢慢坐了下來,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心裏卻氣得要死。
而可憐的摩珞已經震驚的臉上一片空白,有多痛他們都體驗到了,並且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他再一次看向雁景行,那個人,卻一直放任自流,好像不知道什麼叫痛。
簡直不像個人。
……
寒谷之賓位於浩素之壟,太虛無上山也在那裏。
那座常年不化的雪峯很是顯眼,奇特突兀的雪峯險峻嶙峋,常年雲霧繚繞,卻不是獨峯,稍矮處的峯頂綿延近百裏,規模不小,下面冰壁陡峭,縱橫交錯的冰谷曲折迂回。
冰縫很多,大小不一,但看起來都很相似。
若不是有天行波帶路,還需要花上時間找上一找。
那處冰縫開闊,底下是層疊的冰層,像天然巨大的臺階。
向下飛躍了數裏,冰層逐漸變薄減少,出現了巨石的輪廓,再往下便是凍土巖層,而溫度卻似乎比冰面更低,等到了最底部一個巨大的洞腔,雁景行的神識便放了出去。
裏面大大小小的洞腔無數,還殘留着有人開鑿和生活過的痕跡,破損的陣紋銘刻,倒塌的石榻、石桌、石椅,亂七八糟的動物皮草,和人類或動物的殘骨。
一條繞壁而行的地下水流冒着寒氣,因常年流動沒有結冰,但看着就覺得冰寒刺骨。
範圍很大,但雁景行神識掃了一圈,既沒有發現活物也沒有發現屍體。
他收回神識,目光瞟向了被摩珞牽着的天行波。
而天行波在瑟瑟發抖,嘴脣凍得青紫。
雁景行這才想起,天行波的修爲已經被他廢掉了。
他堅持到現在才顯出寒冷的模樣來,還是因爲當日雁景行只斷了他四肢主脈,後來有幸數日泡在承天洞內,得以調養生息。
摩珞注意到雁景行的目光,這才發現,立時給他布了一層魔息屏障。
天行波緩了一會“請隨我來。”
他領着三人跟着那條地下水流行走,洞壁已被打磨的十分光滑,陡峭處也架好了石板,穿過了大大小小的洞腔,終於來到一處地勢往下都是積水的洞腔,地下水便是流到此處。
天行波跳了進去,水及膝彎,向前走便越來越深,摩珞不得不跟着他。
辛亦閒本想跟上,被雁景行攔住了。
便只能與雁景行站在岸邊,看那兩人沉入了水底。
片刻後,摩珞拖出了一副銅棺。
銅棺被放在了最大的洞腔裏,雁景行沒有急着打開它,而是提示辛亦閒“五感。”
辛亦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天行波笑着說“很臭。”又偷偷的抬眼瞅了一下雁景行。
辛亦閒突然就想起了那日渡劫,雁景行全身邊腐敗邊燒化時散發出惡臭的樣子,他當時飛撲在雁景行身上,貼得極近,鼻腔裏全是那個味道,他那時一門心思渡劫,也沒有覺得不能忍受,也沒有感受到來自雁景行身上的雷擊之力,是他忽略了,還是懲罰力度加大了?
第二次聞見就在這來路上,可他當時腦海裏紛紛擾擾全是‘他又想起什麼了?是什麼令他五髒俱焚又甘之如飴?莫非又想起了魚不至?’
他於人間界屍山之側不知住了多少年,便也不覺得有多難聞。
此刻他點點頭,卻並沒有閉了自己的嗅覺。
雁景行拂開了棺蓋,沉重的棺蓋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悶響,在洞腔內久久回蕩,震得人腦殼生疼。
近千年的屍臭瞬間就彌漫了這處不怎麼透氣的地方,辛亦閒的臉唰的就變了,他完全忘了自己身具修爲,五感敏銳,加倍的折磨,完全不是當年那個小小的凡人。
哪怕他現在閉了嗅覺,他也還是能聞到那股刻入記憶的味道,感覺自己一身皮肉都被浸染了個透徹。
連九嬰都用雙翅捂着口鼻。
就他一腔孤勇。
雁景行注意到了他的異常,輕嘲了一句“長長記性也不錯。”
辛亦閒垂頭摸了摸鼻子,又看了一眼天行波,他閉不了五感,可臉上毫無異色,大概是習慣了。
四個人圍了過去。
棺內人的臉還算完整,是鄧籲扭曲的臉,脖頸處還黏着一點皮,腦後墊着的布巾上漚着一攤腐爛黏稠的黃褐色的水。
其它的地方尚算幹淨,大概是漚在寶衣裏了,也大概是天行波清理過。
他的眼睛是睜開的,略突出,眼珠黑蒙蒙的沒有一絲光線,但讓人覺得他的魂魄正透過這雙眼睛在窺探外界。
脣色慘白微張,裏面黑洞洞的,寶衣平鋪下來勾勒出人體骨骼的形狀,除了頭顱,應該是已經腐爛幹淨了。
雁景行垂着眼看了良久,勾脣輕笑一聲“鄧籲,好久不見。”
辛亦閒靜靜看着鄧籲那張變形的臉,就是這個人,魚不至一切悲慘遭遇的始作俑者。
摩珞厭惡的皺眉“尊主,這人怎麼處置?”
雁景行點點額頭“容我想想,總不能讓他解脫了。”
可他走過來走過去,也想不出更歹毒的折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