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雨語速放得很慢,顯得猶豫“我正要與你說這個,他那日與我說……他既無來處,也無去處,他只看見茫茫沙海與漫天驚雷。”
契雨大師接着說道“如今看來,一切結局都已注定。”
雁景行佇立在那裏,眼裏全是那日飄泊的大雨和紫黑的劫雲,彌漫在他整個眼框之中,轟隆隆的雷聲仿似還在耳邊令他頭腦之中一片嗡鳴之聲,他問道“大師……如果……萬事因果相連,那他……究竟做錯了什麼?會有這樣的結局?”
契雨想說,也許你就是他的因,他便是你的果,周而復始,他又成了你的因,而你成了他的果。
可他猶豫了一會,卻沒有說話。
沒有也許,也沒有周而復始。
然而雁景行卻不再需要他的回答“他什麼也沒有做錯,他如果有錯,那必然是因爲認識了我……因爲我才是他的因,是他一切不幸的開始。”
契雨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持續到他與洞玄當日要離開六合太上宮。
雁景行沒有留他們,親自將他們送至山門之外,他就站在那處,身着皓白如雪的衣冠,眉眼俊逸,絕色風流。
再見之時判若兩人,消失的魚不至果然成了雁景行入魔的因。
……
何正行脖子上的羯磨指又復發了,雁景行的手段豈是那麼容易破的,他憎厭何正行,還能放任二十年不聞不問,必是心中有數。
何正行挺了一段時日,覺得無法忍受了才使人傳訊給太虛無上山,希望常融真人可以百忙之中抽空來一趟六合太上宮,用他的九天應元符再給他劈一劈。
這次語氣便極爲謙卑,畢竟現在的正道魁首是上上禪教而不是他的六合太上宮,畢竟常融真人已步入大道,而他因羯磨指的緣故還未突破乘勝期。
但即便再謙卑,這對太虛無上山來說仍是冒犯,他何正行求醫,憑什麼要他們山主前去,而不是他自己過來?
何正行不說自己去太虛無上山,當然是怕他一旦不在,自己那些酒囊飯袋的徒弟控不住那幾位長老。
但不知爲何,常融竟然答應了。
常融自從幾年前步入大道,不願意四大皆空的散修修士便蜂擁至太虛無上山,有想拜入門內的,也有想長駐一窺大道門徑的……使之每日訪客絡繹不絕,結果引來了一名女子。
太虛無上山從前也有過女弟子,但後來漸漸也就沒了,如今滿山的漢子,便不好再收女弟子,也不收女修長駐,更何況那女子也不具修真的資質,但那女子卻像聽不進人言,抱着一副來了就沒打算走的決心賴在了殿前,看她嬌嬌弱弱,打不得碰不得的模樣,一衆道人束手無策。
常融到了時間與衆師兄弟去殿前拈香,她便撲了過去,被嚇了一跳的常融一袖拂出了幾個跟頭,哀哀叫着喊痛。
他們這才認出,這女子原是那只叫遲纖的鼠妖。
如今西荒這一塊魔修幾乎絕跡,倒叫這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安全尋了過來。
常融煩不勝煩,安排了人送她回東嶽,哪知那女子不肯,被人攆出去後便守在山門處日日哭訴常融負心薄幸。
趕又趕不走,動手必撒潑,說太虛無上山的人對她耍流氓,曾引爲一方笑談。
常融這次出行將一切事務全部交給了師叔孝芒長老和師兄騰勝真人。
他只帶了霄度真人和極風真人兩人,結果待臨行之際,又將山門處搭個棚子住了許久的遲纖帶上了。
仿佛揭走了太虛無上山一塊頑固的疥瘡。
這一舉動,驚掉了同門的下巴,卻使遲纖心花怒放。
因着她的緣故,路上花的時間便又長了一些。
她一路上笑顏如花的纏着常融說話,好像之前在山門處大肆哭叫污蔑的那個人不是她。
在得了數次冷臉與無聲回應後,她終於將藏了許久的話悄聲說了出來“高高在上的常融真人寧願與和尚廝混,也不願堂堂正正娶了我以閉人口舌?”
常融猛的側過臉來看她,眸子裏殺意迸現。
遲纖在東嶽客棧之時就不曾對常融死心,之前有個和尚讓她給常融送壺茶,她去了,卻被置之門外。
和尚進去之後,便一直沒有出來。
常融房門緊閉數日,一絲聲響不露,她試圖敲過,卻總感覺沒挨着門的邊。她又去和尚訂的房間看過,根本沒有人住過的痕跡。
她哪還不明白。
後來和尚出來了,鬥笠也沒戴,結了房錢走了,她如今還記得和尚那不輸於常融的俊美模樣,看着卻像是被人負了心。
她有膽子糾纏常融,無非覺得這常融與和尚在一處,倒底有些上不得臺面,自覺拿了把柄。
她沒有靈脈,在那小宗門裏待了數年仍是沒什麼修爲,感受不到大道境的威壓與可怖,可她看到常融眼裏的殺意,她還是駭得不輕。
她貪圖常融的美色和地位,卻決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
而正道宗門除了對魔道外,輕易不動殺念,說不準就擔上了因果的麻煩,再加上門派越大,越是沽名釣譽,不會隨便攤上無故殺生的惡名。
這也是遲纖大鬧太虛無上山有恃無恐的因由。
可如今,在這荒郊野嶺,人煙稀少之處,她又害怕了。
常融壓着眉眼觀察了遲纖那副害怕的樣子好一會,突然輕嗤一聲“我若殺了你,直接將你化成灰,沒有人會發現。你想清楚再說話。”
遲纖往後瑟縮了一下。
常融接着道“我與和尚廝混又如何,我便是與魔修廝混,也只憑我自己願意。你即便到處去話短長,也要掂量一下,別人是信你,還是信我?”
遲纖沒說話,可臉上是掩不住的驚懼和不可思議,她之前纏着常融說話,如今常融開了口,她卻又接不住。
這不是她想像中的正道一代宗師該有的樣子。
常融斂下嘴角,帶着點兒嘲諷“你既這麼想嫁人,我倒可以成全你。但嫁的是個什麼東西,我卻說不準,如今你好好想清楚,你是要回東嶽,還是要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