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時在他面前寧願隱忍着魔的成倍欲望,也要給他留下轉圜餘地的人,怎麼能全是無望的過去。
他成魔後也僅是這樣,成魔前該有多克制,多善良?
元須大師見常融面色難看說不出話來,不禁安慰道“你與他之間即便有因果,也因他成魔一筆勾銷了。”
常融卻無聲的笑了“不,他需得用他這一世,來還我的果。”
常融告辭離去,臨走前,元須大師問他“你不問他如今是誰麼?”
常融搖搖頭,他怎會不知他的心上人是誰。
他二十年前在寒谷之賓從雁景行的話語裏,猜測到戒塵與魔有關,回想種種,竟也覺得戒塵處處都是破綻,可他色迷心竅,身陷於戒塵的溫柔之中,閉目塞聽。
他那一年身處太虛無上山,心卻在與戒塵遊歷過的四野八荒,他趕走了戒塵,卻又放不下,忘不了,他知情因何而起,卻不知這不該有的情如何而終。
自知道他可能與魔有關,便開始日日焦慮,就這樣困頓煎熬了一年多,他又獨自一人去了玄隴山。
他在那百丈的瀑布之下靜待了幾日,他覺得戒塵一定會來。
戒塵果然來了。
許是還記得之前在東嶽的紛爭,戒塵來了幾日一直不曾露面,只在遠處窺視。
他便縱身躍入水中,閉着眼睛躺在他們曾經纏綿過的地方,只待那條膽小的魚兒上鉤。
久等不見常融浮出水面的魚兒終是忍耐不住。
他入得水中沉下身體攬住了常融的腰。
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兩度纏綿。
可結局如前,常融如何熱情又主動也沒能換來任何改變,從始至終,戒塵的青絛佛衣都不曾解下。
常融從水中出來,仰首望天,只覺得日頭燦爛,卻如何也照不進也溫暖不了他那顆發沉發寒的心。
他靜靜看了戒塵的眼睛好久,對比北漠魔王梟搖,那眉眼明明是一般模樣,他爲何直到雁景行點醒,才看得透,看得清?
他如鯁在喉。
他心裏萌生了恨意。
恨意一旦生根,發芽抽枝成蔭便也只是瞬間。
他輕輕喚了他一聲,“梟搖。”卻又毋庸置疑。
他溼潤的情意褪去,露出了裏面墨黑的恨意,是嚴寒裏冷酷嶙峋。
戒塵的表情一片空白。
繼而開始慌張、害怕。
像一條即將被主人無情拋棄的大狗,明明知道結局,卻伸不出利爪,亮不出獠牙。
他像突然失去了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能緊緊的死命的抱住常融,眼淚卻一直撲簌簌的落。
可他的默認讓常融從頭涼到了腳,所有甜蜜的纏綿都變成了惡意的欺瞞,常融恨得心頭浸血。
他一掌拍在戒塵的肩頭,拍出去的剎那卻仍是斂了大半的元氣。
他看着戒塵重重落在水中,嘴角溢出鮮血。
他卻覺得不夠,眼裏心裏都是不甘和狠戾,他飛躍而上壓在戒塵身上,發了狂一般狠狠的咬上了戒塵的脖頸。
他心裏肆虐的海嘯都是被欺騙被玩弄被折辱,他心痛的不能自已,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情到深處能摧折人的意志心性與尊嚴。
戒塵死死攬着他的腰,任他生生咬了一塊肉下來,一塊飽含魔息的皮肉。
常融將那塊皮肉執在手上,感覺那塊皮肉仿佛要灼爛自己的手指,可他就那麼定定的看着,但其實他眼裏一片漆黑,只能像木偶一般跪坐在水中。
明明那是戒塵的皮肉,卻好像是從他心裏剜下來的。
因爲即便他恨成這樣,他仍承認他還是愛他。
愛那個眼神空洞跪坐在他對面,無望的像在等待宣判死刑的戒塵。
終於。
“你走吧,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像那日的雪崩,是再也回不去往日的雪峯。
……
梟搖是被地動驚醒的。
若不是雁景行發狂犬病,他怕是打算一輩子呆在承天洞中。
對他而言,情之一字太痛苦,剜心割肉傷筋動骨。
他做了那麼久清心寡欲的和尚,成魔放大了欲望也不過圖這麼一個人。
還求而不得。
那這世間被毀了就毀了吧。
他出了承天洞,卻感覺哪裏都空落落的,哪裏都不屬於他。
他象行屍走肉一般胡亂走了一圈。
看見了鬼醫慈母一般的無可奈何。
鬼醫看到他當真是像見了鬼一樣“你竟然……大道境了。”大道境是道家的稱呼,魔修當尊魔帝,但洞陰絕地不可能有兩個魔帝,鬼醫便一時有些結舌。
梟搖卻是半點歡喜也無,那又如何,如果讓他以這一身修爲換個常融,他一定毫不猶豫。
也不知是他執念太深還是怎樣。
不過一日功夫,洞陰絕地裏翻了天,魔符銘刻狂嘯,警示有正道宗門的人闖入。
所有人開始尋找那個潛入的人,奈何那人修爲很高跑的太快,從第一層魔符銘刻嘯叫開始,到第五層也不過幾息,那人若當真一直隱身一直跑,可能除了雁景行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可那人開始用神識,當真是狂妄,明顯欺負洞陰絕地沒人。
兩個大道境的神識相遇,勢弱的那個必然會被另一個追蹤到下落,鎖定住目標。
梟搖卻萬萬沒想到,他看到了什麼?他以爲自己眼花。
那個顯了身形,跪坐於地的人,青衣道袍鋪了一地,一如初見,看似矜貴柔軟,實則強大堅韌,此刻帶着點茫茫然,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梟搖的腦袋,胸腔炸了。
一顆死氣沉沉的種子,眨眼之間長成了參天巨木。
他像被人覬覦了性命一樣,踉踉蹌蹌的趕在所有人之前,將那人藏得嚴嚴實實。
他一路念叨,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他將人困於洞府,又急吼吼的去找邵無量要那根他無數次想用,卻一次也沒用上的縛靈繩。
他惡狠狠的告訴自己,既然來了,就別想走。捆住他,縛住他,佔有他,叫他陪自己下地獄,是他自己要來的!是他自己!就是他自己要來的!
可越想越委屈。
是他不要自己,爲何又要來?
他又要來剜他的心,抽他的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