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融將頭歪向一邊,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你今日便是叫我走,我也不走。我……我想你了。”
梟搖緩了一下呼吸,他將常融的頭正了過來,用目光牢牢鎖住常融尚還氤氳的眼,那緊迫逼人的眼神中還帶着一點委屈,帶着一點不可置信。
常融的心化成了泥,他輕輕碰了碰他的脣,又保證道“我要與你在一起,待我將山主之位傳給大師兄,我們天涯海角再不分離。”
梟搖粗重的呼吸窒了窒,他覺得自己在做夢,片刻後眼角突然就起了薄紅,他緩緩埋首於常融頸項,將常融死死扣在懷裏。
常融手腕上的縛靈繩掉在地上。
他立即圈上梟搖的脖頸,又摸了摸他脖頸的一處,見那裏仍是光滑細膩,未留下半點痕跡,他用脣貼了貼,片刻後又貼在他耳邊說“我想戒塵了,讓他出來見見我。”
梟搖慢慢抬起頭來,愣怔了一會,扒下他的手臂,負氣一般背過身去“戒塵心已死,現在只有梟搖,你要不要?”
常融從後面圈住他的腰,將身體貼了上去“都要,一個都不能少。”
梟搖哪受得住他這樣,他頭也不敢回“我去拿無垢衣。”
常融不肯放手“我今日想要不穿衣裳的戒塵。他總穿着衣裳,讓我萬般不爽。”
梟搖猛的轉了回來,呼吸急促的不象話,他將常融一把抱了起來,出了內室,將石榻上一堆物事全部揮去了角落,然後將常融放在了上面,他欺身而上,雙臂撐在常融兩側,緊盯着他的眼睛,克制的壓低了聲音“過了今日,你再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常融認真的看着他“你若不離,我便不悔。”
梟搖的脣落了下來,不復以往的克制溫柔,常融輕闔眼簾,與他脣舌相纏,再睜眼時,入目便是戒塵那張久違的鋒利俊美的臉,一張不再隱忍,釋放了所有欲望的臉,驚心動魄。
……
戒塵才是本相,他是一名以魂入魔的鬼修,乘勝境後的鬼修,本就可以幻化一張臉,於是才有了梟搖那張臉。
他原是人間界的佛子,從聽聞佛口說法聲而生,生來便具有佛性,能繼承如來覺世大業,受萬萬信徒瞻仰愛戴,他遊歷人間,弘揚佛法,護念衆生。
原該歷世後成佛,卻因人的惡,自斷了成佛的路。
他歷第一世時,邊境戰火連連,境外的鐵騎踏進中原,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一支八千人的騎兵屠戮城池時,正好遇到了來此遊歷的戒塵,他端坐城樓,頌經弘法,勸誡那幫騎兵斷惡從善,卻被他們恥笑,爲首的將軍命人將他吊在城門上,讓他眼睜睜目睹他們如何將全城的百姓聚集在城門前,奸淫剝皮斷骨抽筋,無所不用其極。
他誦一千一萬遍經,也沒能救回任何一個人,最後他被那名將軍縛於馬後,活生生拖死在戰場。
第二世,還是那個邊境戰火連連的朝代,中原的將士於幾十年後,終於團結一心,奮起反抗,在一名將軍的帶領下將境外鐵騎盡數驅趕至境外,戒塵追隨其中,與他們一起深入境外,然後看着那名將軍指揮那羣瘋魔的背負血海深仇的將士用同樣的方法,屠戮境外的平民百姓,屠戮那些鐵騎的妻兒兒女,屍橫遍野。他阻止不成,被那位將軍與他的將士當作勾連異族的奸細,剜去雙眼,砍斷四肢,血盡而死。
第三世,改朝迭代,邊境穩固,哪知奸佞當道,貪官橫行,民不聊生。戒塵救苦救難,博施濟衆,卻無意撞進了一名貪官的貪腐現場,那貪官命人將他弄暈放在了一名已死的女子的牀上,於是聲敗名裂,萬人唾棄,他曾經救助過的百姓,視他爲竊取佛子身份的小偷,爲他被活活燒死拍手稱快。
第四世、第五世……他世世被同一個人折磨,無論這人身份是將軍,還是官吏都讓他見識了任何一種背景下人性的惡。
他在這世世惡中,開始懷疑佛法,逐漸消沉。
上上禪教的契雨大師數次往返於人間界,欲將他帶入修真界,繼續修行佛法,他一開始拒絕還是賭這一口不能揚善的氣,他最後一次拒絕時,尤記他當時所有的虔誠已消失殆盡,只餘木然的神情“誰也救不了,修了何用?”
他那一世死後,不願再繼續輪回,直接以魂入魔入了修真界,他情況特殊,帶着所有記憶而來。
他入魔前的最後一句話“佛也只不過是太平盛世佛。”
這就是常融在元須大師那裏聽到的所有關於梟搖的內容。
常融如何心狠也終是割舍不下那個人,於大道境出關後,拋開太虛無上山,直接去了上上禪教。
他雖看不出無垢衣下的戒塵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卻知道他修爲不低,一個修爲不低的魔,還保留着一些和尚的作派習慣,於這修真界絕不是野廟裏出來的寂寂無名之徒,
所以他那一日抱着碰碰運氣的想法,來到上上禪教見到契雨大師,他就直接問了“大師,可識得一個叫做戒塵的和尚?”
契雨大師當時很驚訝,問常融“山主又如何知道戒塵。”
常融說的很含蓄“我命裏與他有些因果,只想找到此人討要一個果。”
契雨大師斟酌了良久才道“可是他如今……入了魔,不擔因果。”
常融毫無意外“他不擔因果,我卻要擔。能否讓我知道,他因何入魔?我也好想想,如何要這個果?”
契雨大師不是話他人是非的人,不願說,奈何常融纏了三五日,又以太虛無上山山主之尊立誓絕不外泄。
這才從元須大師那裏得來了一些訊息,話裏話外皆是遺憾。
卻不知道相比遺憾,常融已心痛到恨不得立時殺入人間界,他只聽得一世兩世三世便無法自控,後面幾世根本就不敢聽下去,險些落荒而逃。
他熱愛的,癡迷的,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怎麼能有那麼痛苦的前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