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要說是之前那個兵強馬壯的北禺，爻單還會忌憚他幾分，不敢如此大意，兩線作戰，但如今這個奄奄一息的北禺，不過是頭紙糊的老虎罷了，唬不住人了。若經此一戰，北方能將以武爲傲的北禺擊敗；南方又能將南離隱藏起來的祕密挖出來，自此以後的東渚，將比之前的曦祜更甚，成爲真正的天下第一國。

南離國、都城上墉、尚書房內

因爲北禺對東渚宣戰一事嚴格來說與南離無直接關系，因此，蕭韶便不打算在朝堂上廷議此事，而是將相國大人單獨召進了宮來商談。

“仲父怎麼看待此事？”等顏伯如一到，蕭韶便直奔主題。

“嗯......”顏伯如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後才道：“對我們來說，當是件好事。”

的確，有了北禺在北邊牽制，東渚的兵力就不得不兵分兩路，如此一來，南邊的壓力將會大大減緩。無論是對烏有國還是南離來說，都是件好事。但聽見這個答復後的蕭韶，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別說高興，他甚至是有點生氣的，也是現在兩人相隔千山萬水，要是人就站在他跟前，他不保證自己不會動手揍人。

阿史那諾是腦袋被驢踢了、還是被雷劈呢？還是下雨天出門兒，被雷劈後，雨水就這樣灌進去呢？怎麼會這麼沉不住氣？其實這也不怪蕭韶會這麼生氣，現在北禺國內是個什麼情況，他心裏有數，正因爲有數，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爛攤子。

就算要收拾東渚，也該把自己的爛攤子給拾掇拾掇了再去，不該急在這一時半會兒上。疫毒控制住了嗎？國內那些擁兵自重妄圖自立爲王的人收拾了嗎？被內亂一年多攪得混亂不堪的朝綱處理了嗎？就算這些姑且不論，打仗需要的糧草輜重，能籌備齊全嗎？別一拍腦門兒的往上衝行嗎？這麼着急忙慌的是給誰送人頭呢？

顏伯如掀眼皮看了看君王，見他聽見自己這話非但不高興，還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心下就全都了然了：看來這生氣和着急，都不是因爲南離而起。

便幽幽道：“其實......”相國大人拉長了聲音，卻並不急着接下一句。

君王立即緊張的看向相國大人，就怕他這其實後面，是一大堆不利於北禺的分析，來印證自己的擔憂。

然而，相國大人說的卻是：“這事兒，對於北禺來說，也算是遵循祖制啦！”

“......”君王一愣，隨即臉上出現羞赧之色。顯然，君王的心思被相國大人一語道破，有些不好意思了。蕭韶會覺得有些難爲情，是害怕自己此番作爲，會讓相國大人又理解爲，太過寵溺阿史那諾。

早前仲父就不止一次的明示暗示過自己，君王不能太過寵溺，甚至獨寵一人。隨即，蕭韶就釋然了，也可能是想破罐子破摔了。他想自己該給的和不該給的，統統都給了，現在再想這些也就有些矯情了。

於是他道：“仲父，是贊同他的這個做法？”

顏伯如心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這是連敷衍他這個老頭子的功夫都懶得敷衍了嗎？哎，當初死訊傳來時，他就知道自己攔不住了，眼睜睜看着君王冊立了太子，又給那位封了夫人。本想着人已經死了，就當是了君王一個願，可哪曾想現在那位又“死而復生”，這位份也封了名分也坐實了，也不知道放任他們這樣下去，是對還是錯。

不管是對還是錯，他百年之後下去了，是有得給先王交代了。相國大人心裏的苦楚，君王哪裏知道，還在眼巴巴的望着相國大人給個說法，好安心。

顏伯如看着這雙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睛，澄澈明淨，又盛滿柔情和渴望，一瞬間竟有些恍惚。下意識的以手抵脣，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情緒。被這雙眼睛看着，有些拒絕的話就很難說出口了，甚至連說點重話都會自責，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又轉念一想如此相貌，如此性情，竟沒招來無數的狂蜂浪蝶，相國大人頓時又欣慰了許多。

“老臣談不上贊同與否，只是道出事實。”顏伯如道：“北禺如今的情形，您也是知道的。這個做法雖談不上高明，但也有可取之處。”

顏伯如嘴上說着，心裏卻在思索，陛下不像是那短視之人，北禺王會這樣做，想必他心裏是清楚的，只是這般生氣，難道真只是關心則亂？相國大人表示很懷疑。

“正因爲知道，所以孤才更不能理解。”蕭韶道：“打仗不僅需要前線戰士用武，還需後方糧草輜重跟得上......如此國情之下，後勤保障能跟得上嗎？”

聽見這話，顏伯如心中一動，難道這小子打的是這個主意？是想給糧草輜重？但又覺得不太可能，陛下還不至於色令智昏到如此程度。南離可以給喫不起飯的北禺提供糧食幫助，但不能給喫不起飯還要想着窮兵黷武的北禺提供糧草輜重。須知現在南離也正在跟東渚交戰中......等等，南離也正在與東渚交戰中，不會，難道，陛下是打算......

顏伯如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也擔憂自己的猜測成真，於是趕忙轉移話題。

“陛下所言在理，只是這北禺打仗和咱們南離有些不同之處。北禺騎兵聞名天下，其機動性更是其他各國望塵莫及的，因此，他們打仗的時候，靠的便是這無人能及的速度。”

蕭韶聞言，勾起嘴角，道：“這樣一來，後勤補給線豈不是更難以維持。”

顏伯如見君王這神情，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但現在他卻只能揣着明白裝糊塗了。

“因此，他們打仗常常靠的便是以戰養戰。”顏伯如道：“打下一座城池後，歸順者安撫，反抗者殺。如此一來，此城便可作爲後勤據點，繼續進攻下一座城池。”

“如此，倒是能速戰速決了。”蕭韶一手抱胸，一手託着下巴琢磨着。

顏伯如一聽，微微皺眉，道：“有利也有弊。此舉對那些小國或是部落尚可，但對於東渚這般大體量的國家來說，不可行。”

蕭韶頷首，的確東渚這般體量的國家，人多城池多，即便快速奪下後，增援也會迅速趕到，到時雙方將陷入反復爭奪城池的拉鋸戰。不僅不能發揮北禺騎兵的優勢，反而還會因爲後勤補給跟不上，而將自身陷入險境。

“依老臣所見，北禺此仗應該是報着幹一票就跑的心態去的，而非爲了東渚的土地。”顏伯如暗中提醒道：“北禺國內如今疫毒橫行，還物資匱乏，別說治病的藥草，百姓就連喫飯都有困難。所以，用他們的老方法去幹他一票，搶些物資和糧食回去便可；並未想着將打下的城池化爲自己的國土。”

聞言，蕭韶雙手抱胸，對相國大人的話，不置可否。心中卻在快速的思量：如此一來，北禺便只剩下牽制東渚兵力，這單一用途了嗎？蕭韶有些不甘心，正如相國大人所猜測的那樣，他對阿史那諾宣布繼位後立即就對東渚宣戰的意圖，心知肚明。

之所以會有方才這一番對話，不過是想借着相國大人之口，道出他自己的真正用意——聯合北禺，合攻東渚。然而，相國大人看穿了他的心思後，卻並未選擇從善如流，而是以這樣的方式來暗中提醒自己，此舉不可行。

顏伯如見君王雙手抱胸的動作，很明顯是對自己的話語有所抗拒，但又選擇了沉默，這代表着君王此時的心理也是在猶豫，便再接再勵道：“北禺新王此舉，一是爲了立威。雖說他是贏到最後的一位王子，但沒有先王的傳位遺詔，這王位就是搶來的，終究是得位不正；二是爲了緩解國內物資匱乏的危機；至於這三嘛......”

顏伯如別有用意的看看君王，才繼續道：“應該還想着能幫忙牽制一下，東渚北邊的兵力，減輕南邊的壓力吧。”相國大人這話幾乎就等同於告訴君王：那位北禺王並未有聯合攻打東渚的意思，只是因爲國內的困難，要尋求一條出路，才有此舉動，再順便賣南離一個人情罷了。

蕭韶蹙眉，一手託着下巴，一手摩挲着書案上的紋路，心中卻在快速的思考着：就算阿史那諾的目的只在於此，那自己能不能借用他牽制住東渚一部分兵力的情況下，再做些別的什麼呢？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底牌還未亮相，東渚大軍這塊試刀石，才符合它的分量。

顏伯如也跟着皺眉，君王對東渚的態度，雖說算不得友好，但雙方都保持着過得去的默契。但如今東渚突然發兵烏有，擺明了就是衝着他們南離來的，如此違反他們常態的做法，還未弄清楚，君王現在又對東渚用兵的態度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