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安一直坐在傍晚冰涼的溪水中,任憑隨着日落越來越冷的溪水浸泡着他。
腦中一幕幕地閃過,都是和蘭蘭從幼時相識到他去渝州前分別的一個個畫面場景。
初見時,是在皇宮內的一場宴席上,他們彼此一見鍾情,兩心相悅。
後來他們定親,兩人常常一起在月下的御花園中散步,一賞月,他們一起牽手、擁抱,許下山盟海誓,暢想着兩人未來的婚後生活。
那時候蘭蘭對他說,想去看大漠落日、江南落花,還有波瀾壯闊的大海,想和他在成親後一起走過大山大河。
後來雖然因爲左丘黎的緣故兩個人沒能成親,可蘭蘭依舊戀他愛他,心中只把他當做唯一的丈夫。
他和蘭蘭一起經歷過情竇初開的欣喜甜蜜,坎坷磋磨時的彼此扶持,還有劫後餘生的共同喜悅,這一切的一切,怎麼可能就能輕易從一個人腦中抹去呢?
一陣冷風吹過,益安打了個寒顫,突然抬頭看到已經快要完全落下的夕陽。
蘭蘭不會忘記他的,就算是因爲什麼緣故暫時想不起來,這些記憶也一定在她腦海深處的某處存放着,遲早都會記起來的。
益安眼中亮了亮,抖擻起精神站起來。
越過這片山,就是大漠和大魏的邊境重鎮,他要去鎮子裏先將自己的行頭收拾一下,恢復益安公子的昔日風採,然後再重新回來找蘭蘭。
他相信蘭蘭一定沒有忘記益安,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晚上用過飯後,賀蘭蘭顯得沒什麼精神,在窗邊盯着天上的上弦月看了一會,只覺得冷月如鉤,更像是一抹嘲諷的弧度。
賀蘭蘭突然關上窗,覺得有些莫名的氣悶煩躁。
自從今天傍晚在小溪邊遇到那個自稱“益安”的人,她的心裏就像被貓爪兒撓過一樣,一直不能平靜。
“蘭蘭,怎麼了?你不是最愛晚上賞月了嗎?”左丘黎放下手中書卷,十分不解地看着賀蘭蘭反常的模樣。
“沒什麼,我突然覺得那月亮不好看了,以後都再也不想看了!”賀蘭蘭硬邦邦地答完,自己跑到牀上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左丘黎含着笑來到牀邊,“那就不看了,爲夫來陪蘭蘭做些有意思的事。”
說着,左丘黎也坐到牀上,伸手輕輕去扯賀蘭蘭身上裹着的被子。
左丘黎輕輕用力,被子卻被賀蘭蘭緊緊扯着,紋絲不動。
往常他也經常和蘭蘭如此增添些情趣,蘭蘭一直都不反對,會順着他來,今日卻第一次表達出一些不願意來。
賀蘭蘭沒說話,但手下用力,有些緊張地看着左丘黎,一雙眼睛如同叢林裏受驚的小鹿。
左丘黎有些意外,一瞬後猶豫一下,還是松了手勁。
“蘭蘭今天吹了風,又不舒服,那咱們就早點休息吧。”
說完左丘黎扯了自己的被子過來蓋在身上,利落地在牀外邊躺下。
賀蘭蘭看他這樣子,心裏也有些莫名的難受,關於今天傍晚發生事情的話一直在嘴邊打着轉。
猶豫再三,賀蘭蘭始終覺得糾結難定,不知道爲什麼,心裏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讓她現在又想靠近左丘黎,又想遠離他。
見左丘黎已經閉目,呼吸平穩,賀蘭蘭心中輕嘆了口氣,也悄聲地躺下準備入睡。
想着傍晚遇到的那個人,賀蘭蘭不自覺進入了夢鄉。
旁邊,左丘黎突然睜開眼睛,眼中分明清明,沒有絲毫困意和睡意。
左丘黎輕輕翻了個身,看這賀蘭蘭睡夢中的側顏。
今天蘭蘭一定有什麼事情瞞着他沒有說,而且今天蘭蘭對他的接觸和態度都很反常。
左丘黎在心中無聲地喃喃:蘭蘭,你是不是,又想起什麼了……
他選擇帶蘭蘭繼續留在這裏,而不是被完顏弘發現後立刻回大魏,一方面是心中篤定完顏弘不會輕舉妄動不想再回到賀蘭盟的耳目範圍下,另一方面他是存了私心了,擔心在大魏的熟悉環境中蘭蘭會觸景生情再想起什麼,所以想帶她在這裏繼續多生活一陣。
可是現在……左丘黎心中開始憂慮。
突然,一個被遺忘許久的人名進入左丘黎腦中。
益安。
他得到的消息,益安在渝州衝回京城,大鬧了早朝之後便辭官不幹,騎了一匹馬離開,說是要去尋蘭蘭。
左丘黎看着賀蘭蘭熟睡中的眉眼微動,心中有些不願意相信。
難道是益安真的找過來了?
益安趕在日落前到了附近最近的鎮子,找了一家客店住下。
又趕在最後一家成衣鋪子關門的前一刻,益安衝進去,挑了一件自己從前常穿的樣式的白色長袍,換下了身上已經破舊的如同遊俠般的衣物。
之後回到客店,益安跟店家要了洗浴的東西,先將自己身上多日在大漠中風吹日曬的塵土都清洗幹淨,又自己對着鏡子仔細修了面。
換上從前的衣物,重新梳好發髻,筆挺地站立在銅鏡前,恍惚間,那個兩年前只知詩書的益安公子又回來了。
可是眼中的滄桑騙不了人,益安對着鏡子又看了一會,嘴角忽的扯出一抹自嘲。
從前的京城公子益安已經消失了,現在的益安和從前早就不同了。
從京城到渝州,又從渝州到漠南,漠南到漠北。
他軍營戰場幾次出入,也會喜歡去喝從前不屑一顧的劣酒,一個人孤身走遍了大半個大漠。
可即便如此,益安依舊是益安,他對蘭蘭的心從沒變過。
益安穿戴整齊,平臥在又冷又硬的牀板上,心中想着今天見到的蘭蘭。
蘭蘭不記得他了,可她的眼神清澈透靈,一個人在溪邊踩水玩鬧,一副天真無憂的模樣。她還學會了騎馬,在馬上的颯爽英姿頗有幾分女將軍的模樣,她能一個人騎着馬在大漠的草地上肆無忌憚地揚鞭疾馳。
這樣的蘭蘭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時候,就像最開始那個快樂的小公主一樣,甚至比那時候在皇宮中還要快樂。
是呀,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鳥兒當然比宮城裏的金絲雀要快樂得多。
雖然蘭蘭不記得他了,可這樣的蘭蘭卻美好得彌足珍貴。
突然,益安從牀上猛的坐起來。
他究竟應不應該去嘗試努力讓蘭蘭想起過去呢?
對於蘭蘭來說,好不容易才有了短暫的快樂時光,他如果只爲了讓蘭蘭想起自己,就去一並將過去的那些痛苦一並送給她,是不是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