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剛到營造院時，阿史那諾調侃了老人幾句：“當初你還不願意出來，怎麼現在就樂在其中啦？”

老人對他的話也不甚在意，一來是真的心大；二來是知道了阿史那諾的真實身份，只是樂呵着回道：“當初也不知這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啊！”

聽見阿史那諾的問話，老人連忙道：“沒有，沒有。”說着還連比帶劃的道：“是老頭兒我自己主動要求來的。”說完便對着兩人行禮。

然而這人卻趁着對二人行禮的間隙，不着痕跡的打量了蕭韶好幾眼，又看了看兩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最後他的動作實在太過明顯，明顯到就算蕭韶想裝作看不見，除非是他瞎眼的程度了。

“這位......”蕭韶不知該如何稱呼此人，只見他一頭華發，臉上雖然皺紋縱橫，卻是面色紅潤，氣色很好的樣子，整個人看起來也有精神勁兒。看向自己的眼神，除了好奇和驚豔外，不帶其他惡意，臉上也一直帶着樂呵呵的笑意。

蕭韶便朝他微微一笑道：“老人家你好啊，只是......爲何一直打量我？”

老石頭被他這笑意盈盈的一問，仿佛受到了蠱惑似的，便將心裏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交代了：“韶小子沒騙我，的確好看，當得了天下第一。”

“？？？”這老人家說的每個字，蕭韶都明白，但將它們和在一起，他就聽不明白了。於是，他一臉茫然的看向阿史那諾，希望這人能給自己解惑。

然而，阿史那諾卻是對老石頭，得意一笑，面上嘚瑟，顯擺得不能再顯擺，道：“那是。我還能騙您老不成？”

蕭韶見他鼻孔都快朝着天上去了，又仔細回想了一下老人家方才的話，那句“的確好看”他還是聽懂了的，這才大概猜出了幾分緣由來，心裏不由得好笑。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兒似的，還這樣顯擺？

其實，蕭韶向來不喜歡別人拿他的容貌說事兒的，但此時，他見阿史那諾臉上除了顯擺，便是滿滿的自豪；老人眼中也只是帶着樂呵呵的笑意，看着他二人，心裏不由得便是一暖。要是現在阿爹還在，他也會朝自己露出這般笑容嗎？

蕭韶心裏正起了絲惆悵，就見阿史那諾指着老人家，對他介紹道：“這位是老石頭，當初就是他在葵水下遊，將我救上岸的......”

聞言，蕭韶將兩人交握的手松開，整理了一下衣襟，對着老石頭深深施了一禮，一揖到底。老石頭被他的舉動驚到，先是向後跳了一步，然後才想起要上前，將人扶起來。

這半年來，兩國國君聯姻的消息，即便是他這樣每天關在營造院的人都知道了，現在又見此人和北禺王一同前來，又是這樣舉止親密，他老石頭要是再猜不出眼前之人是誰，那也就枉自己活了這半輩子了。

因此，見南離王給自己行這般大禮，着實將老人驚嚇不輕。嘴裏連連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老頭子哪裏經得起你這般大禮？”說着就要來將蕭韶扶起。

蕭韶卻是執意給老石頭行完了這一禮，才抬頭看着他道：“多謝石老，當初救內子於生死之際，才讓他今日還有機會站在這裏，讓我夫婦二人團聚。韶這一禮，已是遲了許久，您受之無愧。”

“那裏的話，當初你不是送了我許多奇珍異寶了嗎？”老石頭回想起自己剛到蒼都時，得到的那許多錢財和珍寶，有一部分正是來自眼前這位南離王所贈。

聞言，蕭韶臉上露出些愧色：“說來慚愧，當初本應親自前往答謝你的大恩，卻耽於政務，脫不開身，還望您老海涵。”

老石頭被蕭韶話語所感，他沒想到這位精致漂亮，一看就高高在上的南離王，會因爲他當初的隨意之舉，便記恩於心，今日見面更是當面行禮致謝，言辭更是懇切，不由在心裏評價道：這韶小子沒看錯人，不僅長得好，品性也好！

然後，他又注意到方才南離王也自稱韶，他腦子活絡，一下就想到了，原來當初阿史那諾說自己姓韶，只是借用了這位的名啊！隨即又想起方才，聽見蕭韶話語中提及的“內子”、“夫婦”，又覺得自己被閃了眼，秀了他一老臉。

隨即又轉頭去看阿史那諾，結果這位北禺王也是對着自己行了一禮。這下好了，老石頭受到的驚嚇，又翻了一倍。老石頭心裏，一直將阿史那諾當做那時自己在水邊，救上來的那個韶小子，阿史那諾在他跟前也一直沒有君王架子。

因此，兩人平日裏說話，都是直來直去，沒大沒小的慣了，哪裏見過他現在這般鄭重其事的樣子？一向好動的人，此時卻是仿佛雙手被縛住一般，僵立在了當場。硬生生的受了這兩位君王的大禮。

老石頭看着向自己行禮的兩位君王，忽然升起些荒謬的錯覺，仿佛這瞬間自己變成了他們二人參拜的高堂......這樣的想法一出，老石頭就將這大不敬的念頭壓下。也正是有了這個念頭的打岔，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思緒。

“哎呀呀，你們小兩口兒這是要做什麼啊......”老石頭一邊嘴裏不停，一邊一手一個的將兩人拉起來，繼續道：“行這樣的禮，是嫌老頭子我命太長了嗎？”

兩人就着老石頭的力道直起身，阿史那諾卻對他話語間的上道，很是滿意。就見老石頭拉着蕭韶的手說道：“陛下，您也甭客氣，當初韶小子，哦，該叫陛下才對，就給了我好多賞賜，最後還破例讓我進了營造院幹活，你不知道那地方可好玩兒了，好多我沒見過的新奇古怪的玩意兒，後來還可以玩兒......”

他拉拉雜雜的說了許多阿史那諾的報恩，以及如何恩賜於他，最後還扯到了現在他正在幹的活計上，一說到這個，他就仿佛打開了話匣子，停不下來。還反客爲主的就要帶着人進到館內，去詳細一說。

阿史那諾見狀，只好上前將蕭韶的手，從老石頭手裏抽出。老石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還一直握着別人媳婦兒的手，於是臉上難得的出現了尷尬之色。連忙對阿史那諾道：“忙着說話去了，沒注意，見諒、見諒！”

阿史那諾朝他搖搖頭，道：“進去吧。”他倒不會和老石頭計較這個，他再怎麼有獨佔欲，也不會將醋喫到老石頭的身上，只是見他方才拉着人不停往前走，也沒個顧慮。

南離的服飾不像北禺那般簡潔利落，君王的那身行頭又更爲華麗繁瑣，這一路跌跌撞撞的，他怕將人給絆了、摔倒了。

蕭韶卻是聽到營造院的時候，就來了興致，因此，老石頭拉着他往裏走的時候，他也騰出手來，撩起衣擺，竭力跟上老石頭的步伐，走得是有些磕磕絆絆。阿史那諾這一出手，算是將他岌岌可危的君王威儀，給保住了。

老石頭這才明白，原來阿史那諾是這個意思，於是他一人在前給兩人引路，嘴裏還不停說着營造院如何如何之類的話。只是，他腳程快，走了沒幾步，就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開了，將這兩位君王拋在身後還不知。

兩人也沒去叫住他，就在後面不疾不徐的走着，身後還跟着兩國隨行伺候的內侍。

“方才這老石頭，叫你韶小子？”蕭韶低聲道，聲音也只有他二人能聽見。

阿史那諾帶着些深意的笑道：“被他救起後，我自稱姓韶，名九章。”隨即，他話鋒一轉道：“聽說宸夫人......九氏、名章。”

於是，兩人對視一眼，相視而笑，當初外界都傳言，阿史那諾已經身隕在那場洪水之中，遠在南離的蕭韶卻執意立了儲，將他封爲了夫人。他們還真是應了那句古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北禺的驛館雖在南離境內，但裏面的建築布置，卻不是南離這邊的式樣，而是按照北禺的風格來修建的。從大門進去，便是高大寬闊的大廳，大廳左右各有兩道回廊，連接後面的其他住所。這些住所中間卻是一片寬廣的空地。

蕭韶站在空地上，看了看周遭還依稀殘留着花草的痕跡，便猜測，這裏原本應當是座花園才對。只是不知爲何被驛館的人，拔除了草木，只剩下一片坑坑窪窪的空地。

空地中間放置着一物，上面用紅布遮蓋住了，露出的形狀也是參差不齊。因此蕭韶也沒看出那是個什麼，看其形狀，也不過三尺方寸。只是，有了先前的鋪墊，蕭韶猜測，這應該就是北禺營造院，用那礦石制造出來的物件才對。

空地上圍着一羣人，見他們二人過來，都齊齊朝兩人行禮，兩人讓衆人免禮。老石頭還跑到兩人跟前，道：“哎呀，你們走得太慢了。就等着你們來了......”說完便要伸手去揭開那紅布，卻被身邊的人眼疾手快的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