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釋在慎獨集團的辦公室,時不時就莫名其妙地一陣心慌意亂……
要不是事發突然,關聯到慎獨目前進行的幾個大項目,他才不會離開醫院過來處理。他心心念念的人才剛醒來,他們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
葉清晨和周徽生單獨在病房裏談話了一個小時,待周徽生出來後,方晴立馬進入病房,看到的是她駭青的臉色,整個人靠在牀上一動不動,仿佛在剛剛的談話裏消耗了全部力氣,“老太爺跟你說什麼了?”
葉清晨聽見了她的聲音,但沒有反應,靈魂抽離了身體般,眼神空洞。
方晴拿着紙巾給你擦拭着額頭細密的汗珠,心疼她這個樣子,隨時都可能坍塌下來,“不要想了,要是累了就睡一覺吧?”
葉清晨手裏還緊緊握着那枚胸針,玉石和金屬部位都沾染了她手心的溫度和汗水,還是舍不得松開。
心髒那個地方不斷散發出疼痛,像鐵錘敲擊,每敲擊一次,她的冷汗又蒙上一層……令她感到怯懦的,不是周徽生令人不容置疑的威嚴,而是,她要和周釋離婚了。
她理解周徽生,周釋是周家唯一的未來和希望,他不可能讓她這種命不久矣、隨時拖累周家的人,繼續留在周釋身邊。
“爺爺不是絕情,而是周家的現狀容不下你啊清晨!就是因爲阿釋太過喜歡你,自從你們結婚後,我看得出來他對你視若瑰寶,極其在乎!爺爺承認你的優秀,這世界上,爺爺真的找不到第二個能與阿釋如此般配的人了,可是清晨啊,現實是殘酷的。你看在爺爺年事已高的份上,看在周家不能出一丁點意外的份上,你離開阿釋好不好?盡快離開他,你們早一天了斷,他就能早一天走出來。”
葉清晨在這場談話中恍然大悟,是她沉浸在周釋的溫泉中太久,以至於忘記了初衷,她本就不想成爲周釋的羈絆!爲什麼會越陷越深呢,她爲什麼要縱容自己的身體去向周釋坦白愛意呢!
她會死去,她會丟下這個世界的所有包袱消失,可周釋不能,他面對日益漸長的情愫只會越來越痛苦!她早該想到的,一向顧慮周全的她爲什麼沒有一次站在他的角度考慮過這個問題!
她的愛那麼明顯,就是在害了周釋!
葉清晨又想起前段時間在美國,周明嫿對她說的話!姑姑是愛他的,爺爺也是愛他的,所以他們都希望周釋的日子過得無憂無慮最重要!是啊,愛他的人怎麼會想要看到他受挫,特別是在感情上!
她爲什麼要這麼自私,她怎麼可以這麼壞!綁架了他的婚姻,還羈絆着他的感情,讓他一生不得安寧!
這場婚姻本來就是錯誤,不能一錯再錯了……葉清晨思緒紊亂,頭痛欲裂!
“小姐!”方晴內心惶恐,無從安撫,其實她也大概猜到了周徽生跟她說話的內容……
……
周釋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天黑了,飢腸轆轆的他在來的路上也喫不下任何東西,直到站在葉清晨身邊,牽住她的手,真真實實地看見她,才心裏踏實,“對不起,公司的事情耽擱了這麼久,說好要陪着你的。”
病房內光線昏暗,只開了牀頭的臺燈,葉清晨愣愣地望着他進來,一步步靠近,握着她的手,又探了探她的額頭,才坐在跟前,用着世間最動聽的聲音在跟她說話……這一系列的溫柔,她已經上癮了,叫她如何才能舍去?
“怎麼了?哪裏難受?”周釋發現她的不對勁,似乎不太歡迎他的到來?
葉清晨心疼眼前這個男人,他20歲就經歷父母意外身亡,接着是奶奶在前幾年離世,現在是她,他愛的周太太,也要即將離他而去,讓他眼睜睜看着她死在面前!接下來他還要獨自面對爺爺的老去!
要不斷送走自己愛的人,他才是最痛苦的那個啊!
她到底在僥幸什麼!爲什麼要這麼殘忍對待周釋!說什麼愛他,其實從未設身處地爲他着想,還要經周徽生“提醒”才認清現狀!葉清晨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周釋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只能小心翼翼地拉過她的身子,摟在懷裏,輕輕地撫摸着她微微顫抖的後背,她太瘦了,骨骼硌手,每天都是肉眼可見地掉體重……
葉清晨也想窩在他的懷裏一輩子,可是她不能再這麼自私了!她推開了他,從現在開始,她必須推開他,遠離他。
周釋不明白她拒絕的舉動源自於何意,但隱約覺得,某種情緒在發生變化。
葉清晨挪開了些位置,重新靠在牀頭,越是故意生疏越是在乎,心口如同狠狠插進一把尖銳的刀!
周釋懵然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寒而慄的沮喪,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同她一起保持安靜,距離上的、動作上的、言語上的,因爲他一時猜不透她要做什麼。他急,又不能對她急!
經久過後,葉清晨緩和了身體的不適,才緩慢地開口:“周釋。”
周釋抬眸看她,心口頓時發緊,這一聲“周釋”,帶了訣別!
葉清晨接着又是冗長的沉默,似乎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需要極其大的勇氣。
周釋沒有催問,只是靜靜地盯着她,等待着她破口而出的內容,應該會令他震驚且難以接受的內容。
“我們……離婚,好不好?”
離婚?!周釋搗鼓的心情瞬間崩盤,可臉色沒有表現出一絲急躁,生怕一不留神會牽扯到她不好的情緒並發,短短十幾秒就安慰自己她只是太累了,“我們……不離婚,好不好?”
葉清晨的咳嗽再也忍不住了,咳得翻腸倒肚,半躺的身子都要散架了!
周釋趕緊坐過去給她拍着背,讓她挨着自己會比較舒服。
葉清晨一手捂住痛楚升騰的胸口,一手推開他,保持距離的意圖太明顯!
周釋接受不了她的冷淡,即使這個樣子的她很不真實!她到底還是做了這個決定……
“我……”葉清晨艱難地吞咽下一口氣,“我想去英國,你知道的,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所以,所以我想,在剩下的日子裏,跟嚴問渠,一起……”
周釋不信!他怎麼會相信她的話!白天還相處得那麼和諧,怎麼可能他去了公司回來就換了一種態度!
葉清晨的聲音帶着哽咽:“我希望,陪在我身邊的人,是嚴問渠。”
周釋完全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爲:她希望,陪在他身邊的人,不能是她。
她拙劣的謊言和演技,騙不過他!周釋雙拳握緊,她同樣咬牙強撐的模樣刺痛了他,他還能怎麼辦,他只能選擇配合……
葉清晨忍住哭腔,忍得雙眼通紅硬是憋住了淚水,“對不起,周釋。”
周釋明白,她不願意他看着心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她不想讓他背負太多的同時,自己想輕松赴死。越是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心裏越是悲慟難抑!
她的死亡已然無法改變,從他知道這個事實開始,他也一直希望她了無牽掛地離開,所以不顧一切幫她復仇、幫她得到起雲山、幫她接近章家……如果離婚可以讓她卸下負擔的話,他不會反對。
他要的,是她可以過得安樂些,不管是對於身體還是心理,他都會無條件支持與遷就,離婚而已,又不能代表他不愛她!離婚而已……
……
第二天上午,他們如約來到民政局。
天氣晴朗,迎面吹來的風不再悶熱,反而多了一絲秋季的清爽。
葉清晨穿了一件白色連衣長裙,是她去年四月份回到蔚城,五月份第一次去見周釋的那天穿的,落落大方,幹淨素雅。
周釋則是一貫的西裝,今天沒有打領帶,白色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去年5月6號他們第一次見面談結婚的時候,他穿的就是這套衣服。
今天兩個人的無名指上,都沒有佩戴婚戒。
手續辦得很快,夫妻二人合照的本子換成了單人照,封皮的金黃色字體也變成了銀白色,男女雙方各持一份,法律見證。
從民政局出來,葉清晨要回周家別墅收拾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這趟二十分鍾的車程,應該是他們最後相處的旅程了。
兩人並排坐着,兜裏都揣着紅色的離婚證,卻一路無言,直到車子在周家別墅門口停下。
兩人依然沒有說話,誰也沒有移動,更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肖睦傑把車子熄火,先出去了,給他們騰出獨處的空間。
一分鍾,五分鍾,十分鍾……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了接近半個小時。
葉清晨擔心自己會撐不住,還是就此別過吧……
“周釋,能再背我一次嗎?”
就讓情起的地方,成爲情滅的地方吧。她對周釋動心的那一刻,算起來是在他主動爲她俯身,在她極爲窘迫的時候,穩穩當當地背起了她。
周釋深情地望了她三幾秒,便不再遲疑,伸手開門,下車繞到她那邊。
葉清晨趴到他寬敞的後背,這一刻,仿佛身上的所有痛覺都消失不見。
周釋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屋內走,走過玄關,走過大廳,踏上樓梯,往二樓主臥的方向……背上的人很輕,卻壓得他寸步難行。
葉清晨側臉貼在他的背囊,委屈的愛意正在泛濫成災。望着不斷刷新的一幕幕,她住進周家的時間不長,可每一個畫面都彌足珍貴。
望到廚房一角,才發覺她好失敗啊,連周釋愛喫的面條,都沒辦法爲他做一次。
周釋整個人都仿佛被一團濃重的黑霧籠罩,他囚禁在裏面無法呼吸、無法思考,所有困擾交織在一起,混亂到他分辨不出真實與虛幻,不安的分子滲透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把他的理智漸漸腐蝕……
他多想告訴她,他會永遠愛着她,無論將來發生什麼。可是,她的“永遠”並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