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鍾,章道存乘坐的航班落地香港國際機場。
他習慣性地打開手機,邊走出機艙邊查看着是否有未接來電和信息。
他看到了微信上詩音發來的添加好友的消息,通過了她的驗證請求並隨手點開了對方的朋友圈。
突然,他停下腳步,站在人流中仔細的看着詩音十分鍾前剛發布的狀態。
那是一張她站在海德山莊露臺上拍的自拍照。
她身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絨服,散下來的長發被吹來的海風拂起,小臉像是凍得緋紅,那雙充滿霧氣的眸子微微眯起,冬日的暖陽恰好灑在了她甜蜜的笑容上。
照片下配着一句話:“我怕目光夾雜愛意,所以不敢看你。”
或許是長時間的飛行讓章道存有些疲憊,通常三個半小時的密閉飛行過程會讓他體內對尼古丁的依賴隱隱發作。
但此刻,詩音更新的動態像是他點起來的一根煙,瞬間釋放掉了他因煙癮發作而帶來的心癢不安。
章道存看完後快速的收起了手機,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他邁着輕快的步伐闊步前行,心中不知道在得意着什麼。
另一邊的詩音,看見系統發來通過驗證的提示後,心中了然他已經落地香港。
她主動發去:“章先生,我已經搬進新家了。謝謝您所有的安排,祝您和家人度假愉快。”
大概幾十秒後,對方回復:“乖。”
雖然只有一個字,詩音心中還是難免欣喜,因爲她感覺這個字中飽含着一絲寵溺。
“龍哥,今天辛苦你了,到飯點了,我請你在附近喫個便飯聊表下心意。喫完後順便你載我去趟宜家選點東西吧。”
放下手機後的她向正忙着核算需要採買哪些物品的阿龍笑顏道。
阿龍受寵若驚:“行啊,但是不能由詩小姐請,老板這邊有留卡給我。”
詩音思索片刻:“咱們直接去宜家內的餐廳喫吧,免得時間都堵在了路上。”
宜家家居商場內。
詩音與跟在她身後襲一身黑色西裝,長着一身腱子肉和留着一頭寸發,外形酷似保鏢似的阿龍,在喫過午飯後閒庭自若的閒逛了起來。
當漫步至牀上用品區時,她用指尖輕輕滑過柔軟的牀單和被套,想象着和章道存共同生活在新房內的場景,每一個細節都在她的腦海中清晰的幻化出來。
她幻想着每天清晨,一抹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那張柔軟的大牀上,他們相擁而醒。
她會幫他熨燙好紋絲不皺的襯衫與西裝,親眼看見他穿戴完畢後,意氣風發的出門去上班。
晚上,他們會一起繾綣纏綿在溫暖的被窩裏,分享彼此的一天。
其實她所期待的這些,不過是曾經與彭沛相戀時,他們一起憧憬過的未來罷了。
眼下的詩音又豈會知道,這其中最大的不同,莫過於,她只是章道存豢養起來的一只金絲雀,並不是他的女朋友或者妻子。
與此同時,她心中也掠過一絲不安,畢竟他是一個有家室的男人。
她清楚地知道,這樣的同居行爲是不被社會所認可的,她害怕某天會被人發現,害怕被千夫所指,害怕受到衆親朋好友的唾棄。
此刻心中那兩個小人兒又一次竄出來拼命的拉扯着她,一邊是對新生活的期待,一邊是對道德的愧疚。
最終她還是深吸一口氣,決定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個從未嘗試過的角色之中。
詩音仔細的挑選着家紡四件套,仿佛在尋找着生活中的小確幸。
挑完所有要買的東西後,她剛準備要付款,阿龍便掏出一張黑色的卡來,搶先一步。
他嘿嘿一笑:“老板交代過,不允許你自己付錢。”
離開宜家後,她決定讓阿龍單獨去採購家中尚缺的電器用品,而自己則打車去看望剛從濱城轉院過來的奶奶。
當她走進道慈醫院的大廳,映入眼簾的是金碧輝煌的裝飾和璀璨的燈光,闊氣的氛圍下顯得這裏不像一個見證生離死別的地方,而是有些像富麗堂皇的美高梅。
但是這裏,比迎來送往的五星級酒店明顯的安寧靜謐許多。
詩音按照白楊發來的信息,來到了10樓的VIP病房。
她輕輕推開病房的門後,看見房間內寬敞而明亮,病牀柔軟舒適。
房內除了配備着各種先進精密的醫療儀器,還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病牀上,給人一種溫暖和希望的感覺,窗外是一片景色宜人的植被。
李秀芬放松地躺在病牀上,正在與護士有說有笑的測量着血壓。
詩音望着眼前的這一切,又想起之前在濱城人民醫院病房內的場景。
那裏病房內牀位密布,每張牀邊都圍繞着家屬和病人,局促的空間讓人感覺轉身都有些困難。
病房的衛生條件也不容樂觀,洗手間內散發着難聞的氣味。
此外,還有病患的呻吟聲、家屬的交談聲、護士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嘈雜的背景音,使人心情煩躁,難以休息。
想到這裏,她在心裏充滿了對章道存這個男人的感激。
“你來了?” 詩勳看到她進門後眉頭緊皺,拉起她的胳膊就往門外走,“我有事跟你談!”
父女倆最終在10樓的樓梯間內駐足。
他臉色鐵青,沉默片刻後開口:“你說實話,這裏真的免費幫你奶奶治療嗎?”
她怯怯的點了點頭。
“女兒啊!爸爸從小怎麼教育你的?要自食其力啊!”
詩勳板着臉,氣得發抖。
面對父親的質問,她的神情之中似乎有些心虛的意味。
一向鬱鬱寡歡的詩勳突然間怒不可遏:“你在琴島傍了個老男人的事,連你在廣州的二姨都知道了!那個男人的年紀可是比我都老!”
她眼中噙着淚,倔強的將頭偏到一旁去。
詩勳繼續朝她吼道:“咱家雖然遭了難,可也算是個正八經的書香門第,再窮不能窮了骨氣!當年的事害的你跟彭沛分了手,是父母對不起你,但你不能自暴自棄啊!”
詩音這些年來受過的委屈此刻一股腦的湧上心頭,她歇斯底裏的哭喊道:“你嫌我丟人?那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只會逃避責任,你把所有的包袱扔給我,我一個學生究竟怎樣才能解決那麼多棘手的問題?”
詩勳揚起手來本想給她一個耳光,但又下意識的把手放了下去,疾言厲色道:“以後少回家住,濱城這個地方太小了,給咱家留點顏面吧!”
她拭去臉上的淚水,眼中含着恨意,譏笑道:“你在家啃老以及三番兩次鬧自殺的時候,怎麼不想着家中的顏面了?”
詩勳頓時直眉瞪眼,勃然大怒道:“趕緊走,我以後沒有你這個女兒!”
她哼了一聲,轉身便抽泣着從樓道中步行下樓。
下至幾層樓後,她無力的蹲坐在樓梯的臺階上,將頭埋進自己的胳膊中,委屈的放聲大哭。
她不懂二姨爲什麼會如此編排自己,章道存的確是比她大不少,但不至於比詩勳還要老。
詩音猛然間抬起頭來,腦海中想到了楊愛乾的嘴臉。
一定是他,他是一個望人窮,恨人有的主兒。
是她出手“闊綽”的還債舉動,給楊愛乾提供了想象空間,以及傳謠的素材。
下一刻,她竟鬼使神差般的點開了章道存的微信頭像,寂靜的樓道裏只傳來她手機打字按鍵音的聲響。
“章先生,我心情好難過,可以找你聊會兒天嗎?”
對方回復:“忙。“
詩音看完後收起手機,無奈的搖了搖頭,諷刺的嗤了一聲。
終究是她自己沒搞清楚,她與金主之間不過是一場利益關系。
對方提前聲明了不談感情,也已經給予了豐厚的利益價值,她卻還在渴求那個男人能爲自己提供情緒價值。
簡直可笑至極。
詩音如喪考妣般的站起身來,拎起身旁的背包,一步步地繼續走下樓梯,她感覺下至每一層樓的過程都是異常的漫長。